
【荷塘“有奖金”征文】在路上(小说)
一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洗澡,一天的工作不但让他的嗓子眼儿冒了烟,而且浑身酸痛,刚回到家他就跑进了浴室。那些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有一种忘记一切的感觉。他希望水再热些,以便彻底地把一天的疲倦都给摧毁了。
他当然没有听到电话铃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顺手拿起了手机,看到了上面十一个未接电话。他做房地产生意,很多包工头像苍蝇一下叮着,天天向他讨要工钱,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烦躁的日子。他把手机丢在一旁,打开了电视,正好是晚上七点,新闻联播那个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他仰躺在沙发上,享受浴后浑身舒展的感觉。
电话再次响起来,他不耐烦地抓起手机,看到是妻子打来的,就接起来,听到妻子说打不通儿子的电话,他不耐烦了,儿子都二十五岁了,妻子却总是不放过他,担心他在外面的生活。就如担心自己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一样,她总是时不时地给儿子打一个电话,询问他在干什么、吃的什么。诸如此类,儿子已经向他告状了无数次了。他对着电话那边说:“你就是操心的命!”说完挂了电话。妻子再打去时他每次都挂断了电话。
妻子的电话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躺在沙发上看着新闻联播,在想着工作的事情。现在他的房地产事业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稍有不慎就会破产,甚至倾家荡产。但是他相信,只要努一把力,就能把企业挽救过来。他计划明天再去找马行长,那样他的企业就有救了。
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他有点烦恼了,接起了电话,没好气地问对方:“你谁?有事说!”
对方是一个女人,她语速很快,声音不大,他听到她急促地说:“你儿子出事了,在中心医院。”
他熟悉现在社会上一些不太高明的诈骗电话的伎俩,因此对于这样的来电他不屑一顾,没等那个女人讲完话,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那边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又一次挂断了,她没有再打过来。周围变得安静下来,他的耳边仍然荡漾着那个女人的声音。他想,真不高明,缺钱缺疯了!
妻子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他生气了,对着电话那头的妻子说:“你怎么回事?没完没了了?”妻子在电话那边焦急地说:“打不通儿子的电话,一晚上了,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啊!”
他大声喊道:“他不是小孩子了,爱去哪儿去哪儿!”他挂断了电话。
他现在非常生气了,闲适的时间让一个个电话打乱了,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他咆燥地打开窗帘,外面灯火通明,汽车鸣笛声一阵接着一阵向他袭来,莫名其妙地烦躁不止。他又把窗帘关上,坐在沙发前,新闻联播看不下去了,把电视关上了。
电话再次响起,一个陌生号码,他果断挂断了电话,过了几分钟,过来了一条手机短信。他打开看了一下,那个讨厌的包工头发来的。他在诉苦:我他的工人天天追屁股上要账,我也要回家过年,恳请你把帐结清了!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冷笑了一声,谁把我的帐结清了?你们回不了家过年,老子要倾家荡产了!
手机铃声继续响着,他本想在家里安静地待会儿,现在那真是异想天开了。他捡起手机来,看到是妻子的电话,他怒不可遏,关了手机,再次扔在了沙发上。他走进浴室,再次用滚烫的热水冲洗,他想把今晚的烦躁冲洗得一干二净!
二
妻子一夜没有回家,她是非常安分的一个女人,结婚二十多年了第一次彻夜未归。尽管有点奇怪,但是他也并未往别处去想。早上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晒到他脸上的时候,他才起床,已经九点多了,他想起来和马行长的约定,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去了。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很健谈,聊着这个城市的奇闻轶事。他却没有心思听司机侃大山,他想着这次和马行长的谈判,争取一笔贷款,他要跟马行长说:“这次公司的困难是前所未有的,工人们都把我逼疯了!”他如果贷到款,首先把工资发了,都拖欠了七个月了,工人要回家过年。总之,丢下这个面子,说的自己可怜一点。贷不到这笔钱,公司可真要垮台了!
司机还在那里谈着,他说起昨天晚上的一起交通事故,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开车撞到了一个大货车上,当时还没死。那个小伙子下了车,对着搀扶他的交警说:“你别管我,我自己能走。”
他从刚才的思索中挣扎了出来,津津有味地听着司机讲的这个故事。突然,他仿佛失了神似的问司机:“那小伙子怎么样了?”
司机说:“死了,唉!他妈在路边哭晕了过去,让救护车拉进了医院。”
他也适时地叹了一口气,跟司机聊了起来,刚才的烦恼逐渐谈去了。他们谈到了生和死,谈到了他濒临破产的企业,谈到了酒和女人。
很快他到了和马行长约定的地点,很远就看到马行长在路边焦急地等待着,不时地看一下手表,拿起手机来拨一下,继而把手机离开耳朵拿在手里看着。他想,马行长着急了,自己的手机昨晚就关机了,现在也忘了带,马行长一定生气了。他看了一下表,并没有迟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他刚一下车,马行长就跑了过来,冲着他说:“蒋海僧啊蒋海僧,你可真行啊,手机关机了,我刚要去你家找你啊!”
他赶忙解释说:“昨晚喝多了,早上没起来床,实在对不起!”
“别说了,赶紧去医院。”
蒋海僧奇怪地盯着马行长,问:“去医院干啥?”
“你说干啥,树青出事了,弟妹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打到我这里来了。”
他一下子懵了,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追问:“什么事?是不是又在外面惹事了?”马行长的司机过来了,马行长把他拖进了汽车。
马行长急促地说:“什么也别问,去了医院再说。”
他有点扛不住了,几乎哭出声来,问:“马行长,到底怎么了?树青呢?”
马行长说:“什么也别问,也没啥事,到了再说。”
他就不知所措地坐在后座上,任凭汽车飞快地往前跑,颠簸的道路,让他砰砰乱跳的心脏更加不安静了。他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不学无术,都是自己娇惯的,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去管教他,让他蹲几个月监狱也行,让政府帮着教育一下。他想着最坏的打算,儿子在外面惹事了,但是惹事了,怎么会在医院?也许是打架受伤了,唉,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三
汽车继续颠簸着,平时平坦笔直的街道现在不知为什么这么不顺畅,他六神无主地盯着司机,只希望汽车赶快赶到医院。处理完了这件事,赶紧和马行长谈贷款的事,再晚一步公司就垮台了。
蒋海僧和马行长有一定的交情,这个人不错,尽管每次都是让他帮忙,但是他都尽力而为。这次贷款的事确实非常难为他,毕竟自己没有多少偿还能力,这次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先从马行长这里贷了款再说,工人的工资不能再拖欠了,企业的资金不能断了。
他说:“马行长,这次还得麻烦你了!”
马行长说:“先别想别的,先去医院。”
蒋海僧现在平静了许多,他想不出儿子会出什么事情,凭借他的关系网,从监狱里把儿子捞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不想到时候让马行长进退两难,就试探性地说:“万一兄弟没有偿还能力……马行长可要三思而后行,哈哈!”他故意笑了笑,为的是让马行长知道他的这句话是一句玩笑话。
马行长说:“这个先不要谈,以后再说。”
他就不再说话了,彼此沉默下来。车开得飞快,马行长不断地督促司机开快一点,他看到周围的人迅速地从他的眼前后退,他的思路仍然在企业和工人的工资方面。曾经到这个城市来闯荡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一定闯出名堂来,而且将来发达了,不要忘了并肩作战的兄弟们,现在他却都要食言了。
这时马行长的电话响了,是蒋海僧的助理王婧打来的求助电话。马行长转给了他,他才知道民工围住了他的办公楼要求马上发放工资,警察都去了,那边很焦急,他仍然故意平静地说:“我在外地,让他们再等几天,马上钱就到手了。”
他刚挂了电话,接着又来了一个电话,马行长递给他的时候,他实在不想接了,但是看到是老徐打来的。老徐是他的老乡,跟着他干了几年的包工头,人不错,重要的是他领着村里的人来到这个城市,让他们一起富裕起来。他拖欠着老徐的工资,就是拖着他的父老乡亲的工资。他就接起来了,跟老徐说:“老大哥,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你知道我的为人,现在我正想办法,你再坚持几天,年前一定发放工资!”
老徐在那边沉默了许久,他听到电话那边的吵嚷声,显然老徐在给他打掩护,他听到老徐说:“哦,明白,蒋总回来了就请您马上帮忙转告。他也太粗心了,出差手机也不带。”
他挂了电话,心里一团乱麻,接着给王婧发了一个短信:“姑娘,帮我周旋一下,爱你!”
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在这个企业陷入僵局的关键时刻,他每天都在焦头烂额地处理各种事情,快挺不住了,但是唯有王婧会在一个合适的夜晚出现,他们的温存会让他暂时忘记俗世的一些烦恼。他真心地爱着这个年轻的姑娘,尽管他觉得对不起妻子和树青。
马行长说:“谁的电话?”
他愣了一下,还没有从刚才的回忆王婧的思绪中转回到现实来,支支吾吾地说:“没谁,工人去闹事了。”
“你别急,处理完你儿子的事再说。”
他才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了儿子方面来,问:“树青怎么了?这都快到医院了,还不告诉我?”
马行长说:“我怕你担心,这几天让公司的事把你折腾得够呛啊!”
“你直说,他犯事了?”
“开车出了点事……”
“什么?情况怎么样?”
“在医院里,没什么大事的。”
他赶紧给妻子打电话,却想起手机没有带,问马行长要手机打。
当他接过马总的手机时,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他顿时飞了起来,胸口撞在了车座上,失去了知觉……
因为他们的车开得太快了,没有来得及躲闪一个拐弯的货车,装在了货车尾部,司机和马行长当场死亡了。他昏迷了过去,让120抬到了医院。
四
蒋海僧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他睁开眼,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他有些不适应,耀眼的灯光让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他迷迷糊糊地说:“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这是哪儿?我在干吗?”
这时,他感觉到了一只熟悉的温暖的手抓住了他,听到了好像是妻子的声音:“你没事就好,什么也别想,多睡会儿吧。”
他猛地想起了公司的事情,急切地问:“马行长呢?贷上款,一切困难就解决了!”
妻子没有说话,他试着睁开了眼睛,往周围扫了一眼,尽管眼睛还有些不适用,但是他确实没有看到马行长的影子。他记起事情来了,好像发生了车祸,他问:“马行长没事吧?”
“马行长,马行长,你就知道马行长!”
妻子还没有说完,他就暴跳如雷,“我不想马行长还能想你啊?公司要完蛋了,工人的工资还没发,外面一屁股债!”
妻子跑出去了,留下了他自己,这时他感觉到头很痛,伤口好像流出了血。他没有力气了,静静地躺了下来。想到自己濒临破产的企业,他的头就又疼了起来,他急于想知道马行长的情况,就一边大声喊道:“医生!医生!“一边摁着床头的响铃。
一个护士匆匆走了过来,慌张地问:“怎么了?”
“马行长呢?”
“谁是马行长?”
“和我一起送进医院的那个马行长。”
“没有一个马行长,那天只有你因意外事故进了抢救室。”
他觉得奇怪,回想起发生的事情,确实是马行长和他在车上,谈着公司的事,后来他就不知道了。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马行长匆匆忙忙地让他来医院,说是儿子树青出事了,他到底出现了什么情况?这几天忙于公司的事情,脑子都成浆糊了,什么事都无暇顾及。妻子呢?妻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了,他看看周围,病房里就他一个人,他突然感觉很无助。还好,他看到了床头桌子上的手机,是妻子放在这里的。他拿起来,想给马行长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有人接听,他打了第二遍、第三遍,终于接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断定是马行长的妻子,就忙客气地说:“是嫂子吧,我是小蒋。”
电话那头哇哇地哭了起来,他吓了一跳,接着他听到电话那边的辱骂声:“那小妖精也不照照镜子,我跟她没完,老娘也饶不了你!”
没头没绪的这句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问:“怎么了?我听不懂嫂子的意思,马行长呢?他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边挂断了,他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把电话放在了原处,他感觉头痛欲裂,在这个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的医院里,他心里的事情杂乱如麻,不知道怎么去理顺了,以前的事情不断地涌了过来。当初他和乡亲们一起来到这座城市打工,拼过了十几年,有了自己的公司,尽管步履维艰,但是终究走过来了,有老乡的帮忙,有马行长的支持,以及妻子和儿子作为后盾,辛苦但是充实。他相信,只要度过这个难关,企业就会好起来,到时候他要一一感谢他们。这时,他想起了王婧,玉质一样的身体,黄莺一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