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美食尚存,本味有无(散文)
一.砂锅白菜
儿时,在京城四合院居住了10余年,虽然赶上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但诱人的食品香气,却可寻可觅。那年月饱享的美食香气,绝非添加剂所致,更无食品安全之虞。
初冬,当雪花洋洋洒洒、让形态各异的门楼变为银装素裹之时,胡同偶尔传来零碎的脚步声与相互招呼声。跟随邻居长辈的脚印前行,会见到一辆载着木屉、冒着热气的板车,上面摆放着香喷喷、颤巍巍的豆腐。瞬间,排队的长龙、搪瓷盆儿轻微的碰撞,连同国营副食店售货员那一脸笑容……让寒冬洋溢着温馨。
那年月,买豆腐限量,但不影响人们精心制作、大快朵颐。由于食用油、肉蛋类也限量,因此,烹制锅塌豆腐、豆腐丸子、肉末烧豆腐等,近乎奢望。最实惠的制作方式,是端着一方“白玉”回家,在屋檐草帘下取一棵大白菜,从橱柜里抓一把粉丝,拈一撮虾皮,走近炉台……将砂锅放在炉火上,待水翻动涟漪,豆腐、虾皮、白菜、粉丝、食盐相继放入,改小火轻煨。上桌时。但见虾皮金黄、白菜翠绿、豆腐白嫩,缕缕香气萦绕开来。此时,从火炉中部的“铁围罩”上取下一块烤白薯,品着白菜豆腐,望着窗外稠密的雪花,饱享市井人家的平朴之美。
半个世纪弹指一挥间。当下,已进入初春,我也早已从胡同较为密集的北京西城迁移到北五环外居住。每每散行放眼,但见大型超市、街边市场,琳琅满目的农副产品品类齐全、随意选购。然而,让我若有所失的是:再也难见排队说笑的“左邻右舍”;再也难见应季而来的雪花飘舞;再也难见不需清洗便可入口的大白菜;再也难见弥散着天然豆香味儿、大可忽略添加剂的卤水豆腐,再也难见放心食用、毫不担忧铝含量、增白剂渗入的粉丝粉条……
豆腐粉丝煨白菜,原本很阳光,是“一清二白”寓意的形象体现。真的不该被时代的阴影所遮蔽,被扭曲的世情所玷污。如今,儿时的砂锅品相依旧,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儿时的口味一如既往,可面对这款汤菜,却别有滋味在心头!
二.小碗干炸
炸酱面,而今早已不是特殊的吃食。但上世纪中期的京城人家,却把“小碗干炸”视为一道亮丽。特别是那醉人的酱香,往往能拉近邻里的情谊。
仲夏,邻家的炸酱刚刚出锅,诱人的香气便盈满四合院。继而,丝丝渗透隔壁家的门缝、窗缝。此时,从各家走出、寻味而来的孩子们,或拿着黄瓜、或举着萝卜,围拢到酱锅边,纷纷扬起小脸、面露渴望之态。炸酱的大妈笑声朗朗,盛一小碗冒着油泡、隐现肉丁的热酱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嘱咐孩子们别烫手。说来有趣!炸酱的人家还在煮面、烫酒,邻家孩子,已让一小碗炸酱“光光如也”。
“小碗干炸”,是老北京人经常待客的当家吃食。选肉,要“三分肥七分瘦”。选酱,要去六必居。油温火候,要恰到好处。搅动酱锅的节奏,要不急不缓,油温初热、放入鲜姜、蒜末的用量要不多不少。起锅,淋洒葱末的时间要拿捏准确。酱油少许增鲜、冰糖点点增亮。当一小盆飘着油花、酱香浓郁的炸酱摆在八仙桌时,隐隐会听到肉酱“绽放”的微微响动。炸酱面有“热挑儿”与“过水面”之分。视季节变化而定,以客人需求而定。小碗干炸讲究的是菜码,嫩红,为心里美萝卜丝;嫩黄,是胡萝卜丝;翠绿,是青豆瓣儿、黄瓜丝、芹菜段、香椿芽、青蒜末;银白,是绿豆芽、小白菜帮切丝、蒜瓣儿、苤蓝丝……当“面码”与热酱互动,堪称香美、锦绣共婵娟。
滚热、闪光,粘稠适度的炸酱,与“凉白开”滤过的面条在碗中相拥相偎,用筷子轻轻一拌,虎豹纹便展现眼前,奇香便萦绕八方。尤其是一碟碟色调养眼的菜码,无不折射“老北京人”的性情。
而今,迁入高达数十层的楼房居室,与楼层邻居相见不相识,大致形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格局。因此,尽管我经常自制“小碗干炸”;尽管自我每每欣赏多种鲜亮菜码;尽管我依然陶醉炸酱熄火后袭来的那缕浓香……可总感到有所失落。是疑虑肉丁中的瘦肉精?纠结黄酱中的防腐剂?还是缺少你说我笑的氛围?亲友互动的声韵?亦或是多家炸酱那份不同滋味的比较……
待客的“小碗干炸”,成本不高、但食境热烈。菜码价廉,却五彩纷呈。面条入碗,根据食量悠然自取;酱料佐餐,可随口味随意添加,体现出的,是老北京人的一份真诚、一份情怀、一份厚道、一份特有的审美情趣、一份特有的民俗文化……而今,渐行渐远了!
怅惘之余,我默默吃下那碗面。从心底呼吁:“老北京小碗干炸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