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夏末的傍晚，天闷热，树上的知了“斯拉、斯拉”地叫着。小区里人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马路边上遛弯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天李二愣吃过晚饭，嘴一抹，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边传来妻子的声音：“真是个笨蛋，给钱你还不要，也不知道还犹豫个什么劲儿！”随后听见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妻子和儿子走出了家门，估计是到外面遛弯儿去了。李二愣不能去，他正盼着一位客人的到来。
　　 今年的暑假里，很忙，李二愣照例在他三室两厅的其中一室里排开一溜小桌小凳，给到家里的学生上课，每个上午，他的家里会传出诵读的声音。忙了一天，真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下。放假前，抓教学的张副校长找他的情景又浮现出来。
　　 “李老师，拜托你办件事儿呗。”副校长一脸横肉，向李老师晃来。
　　 李二愣受宠若惊，他扶了扶自己架在鼻梁上的近视镜框，眯着小眼睛，低声说：“张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儿，只要是我能做的。”
　　 “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这个……”张副校长忽然显出为难的神色，顿了一下，接着说，“咱们上边有一个领导的孩子叫刘璇英语不太好，想找个老师给补补课，想来想去学校觉得，还是你比较好，经验丰富，资历老，人又老实。”
　　 “补课？”李二愣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张校长，不是上边明文规定，不让补课吗？”
　　 “咱们这是工作，学校的工作，不是补课，是辅导，是辅导。”张副校长忙不迭地说，“你看因为咱们学校基建那一块儿有项目正向上边要钱呢。人家这孩子他爸爸正好就管着咱们这一块儿，闲聊的时候人家说了这个情况，即便是闲聊，也是问题，我们能不解决吗？”
　　 看着李二愣犹豫，张校长又接着说：“没关系。学校不会让你吃亏的。”
　　 想到这里，李二愣在屋里叹了口气，前两天给刘璇上课总算结束了，不过费用还没结。今天张副校长打来电话，说学生对老师讲课特别满意，老师教得特别得好。孩子妈妈今天晚上打算到家里，来感谢一下。
　　 李二愣今天盼望的人就是刘璇的妈妈。按说应该是来给补课费的。一般而言，上了课，收点辛苦费，这也算说得过去。可是这是领导的钱啊。这钱是要还是不要？不要，心不甘；要吧？这可是领导都知道的有偿家教啊。唉，算一算，他一个月来，一共给刘璇辅导了五十节课。如果一节课，按现在补课费的较低数来说，他也得三千块钱。这点儿钱。是要还是不要呀？李二愣搔搔头，来回走着。
　　 李二愣心想，感谢一下是什么意思呀？直接给钱？还是不疼不痒地来看看？哼，反正是公家的事，要是给钱就拿着；要是假惺惺来客气客气，那对不起，老子不伺候。
　　 正想着的时候，有敲门声。李二愣一下子站了起来，整理了整理衣服，扶了扶架在鼻梁上近视眼镜框，睁了睁小眼睛，走到门口，正要问“谁呀？”门口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吗？查表的。”
　　 李二愣一听，原来是查天然气表的小赵，小区里的人都叫她赵姐。李二愣心里满满的盼望落空，不觉有些失望。他打开门让赵姐进来。“李老师，就你一个人呀？李老师，我家丁一楠英语老不行，你说咋学呀？”梳着独辫的赵姐因为经常来这里查表，跟小区的人都熟了，她边跟着李二愣往厨房走，边问。
　　 “没关系，才小学四年级。让孩子多读，多记就行。”
　　 “他们班好多孩子请了家教，我也想给他找一个。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不是？”查完表，赵姐一边刷卡，一边说。
　　 “是，是。孩子的教育是大事。不过，小学的英语不用请家教吧？”李二愣接过卡说道。
　　 “你是高中老师啊，觉得小学简单。小学也不简单呢，要不这孩子的辅导班一个一个地上。我家丁一楠刚上了数学呢，费用挺高呢，我和他爸没几个钱，那也得上。英语我得想想了。”赵姐正要走出门，一转身，满脸期待地望着李二愣，“李老师，要不让我们家丁一楠跟你学吧。”
　　 “小赵，这不行啊。我是高中老师啊，再说，我家孩子上初三，还得管他呢。没事，孩子英语学习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李二愣眨着小眼睛，笑眯眯地说。
　　 “好咧，李老师。知道你就是个好人。我走了。”
　　 送走赵姐，李二愣又叹一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啥时候，孩子们不上课外班了，那真是家长的幸事了。一想，刘璇妈妈要来，唉，辛苦费还是要了吧。不要白不要。可是他心里还是不踏实，学校说了多少次不让私自搞有偿家教，因为一点点钱，找来祸端可咋办？要是让人告了可怎么办呀？
　　 他想起来，老家的一个朋友。因为给学生办班补课，让家长告了。结果，全县通报批评，调离原岗位，丢了教师这个铁饭碗儿不说，妻子还差点跟他离了婚。李二愣又想，还是觉得应该把钱收了，要不白辛苦了这么些天。李二愣正想着的时候，又有了敲门声。
　　 这一次李二愣没有赶紧去开门，门敲过几次后，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谁呀？”
　　 “我，李老师。”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李二愣心想肯定是那个刘璇的家长。他赶紧把门打开，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身材微胖，弯弯的柳叶眉。
　　 “李老师，我是社区居民委员会的，有一项调查表要您填一下。”柳叶眉说道，声音很甜。
　　 “啊！”李二楞皱了皱眉说，“不是前两天刚填过一张吗？你是新来的，居委会我很熟的，我怎么不认识你呀？”
　　 “我是刚来的。这是上级部门让汇总社区民意调查，有的居民已经在居委会填过了，还有不少没填的呢。麻烦你了。”
　　 李二楞在她的指挥下划了几个钩。“你们的工作真细致，大家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啊。筹建社区活动室，丰富大伙生活，大家肯定支持。咦，怎么不通知大家去居委会啊？那样就省得你一家一家跑了。”
　　 “李老师，还是你觉悟高。”柳叶眉弯弯的，“通知了，就是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忙。年轻的每天忙着上班，年纪大的每天接送孙子上学、放学，就是孩子放假了还得接送上辅导班不是？找到个人不容易，只能亲自到户了。”
　　 “啊，你们真是辛苦了。”
　　 “谢谢，谢谢。”收好表，柳叶眉告辞了。李二楞又坐下愣神。“怎么还不来？”
　　 窗外，知了的聒噪声又响起来。李二楞望望天花板，看看自己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再从门缝里看看北屋一溜排开的小椅子桌子，嘴角不觉咧开。这个夏天又没白忙活，办办班，就是来钱快。唉，这也不怪咱，家长愣求你，咋办？总不能硬往外推吧。教十个学生，一个学生大概50节课，这个假期又收......。李二楞掰着手指头数着，想着不觉哼起小曲。
　　 正美的时候，又有人敲门，李二楞回过神，“财神来了。”一边快步走过去，开门。门前一个中年妇女，头发齐肩，戴着一个黑色发卡，手里一左一右拎着两个礼品盒。
　　 “你是李老师吗？”黑发卡笑盈盈地问道。
　　 李二楞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刘璇的妈？两个盒子？打发叫花子吗？”正想着，黑发卡又说：“孩子的事麻烦你了，他特意嘱咐让我来看看你。”说着，把两个礼品盒拎到屋里放下。
　　 “啊，啊，不客气。不过，我什么也不缺，不用挂念啊。”李二楞觉得是刘璇的母亲，必是无疑，觉得眉眼都像，心里直骂“抠门”。嘴里一边说，手上一边把放到屋里的两盒营养品拎到门外。
　　 “李老师，你这是？你见外了。严明大学毕业后在外地上班，捎回点特产让我看看你，你可要收下。我走了。”
　　 “严明？”李二楞楞了一下，突然想起几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那个刚上高中就和同学打架、天不怕、地不怕、上课故意捣乱的严明？还真是有个严明！后来我让他当了英语课代表，给他加点小灶，他还喜欢上英语，还参加了省级英语竞赛拿了奖呢！就是这小子啊，听说他还是单亲家庭，妈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高考成绩也不错。他妈妈当时还非要给个卡表示感谢，母子俩生活那么难，我怎么能要呢！就是不难，我也不要！他妈妈不是瘦瘦的，怎么几年胖成这样？严明毕业几年也没联系，怎么这会儿？
　　 “哎！唉！”李二楞稍显尴尬的张了张嘴，想叫住严明的妈妈，可是人已经走远了。他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黑发卡，不知说什么。突然手机响了。
　　 “李老师。”是张校长，“今天领导夫人有事去不了你那里了。你放心，回头开学上班你报一下课时数，咱们学校把你上课的费用结一下。”
　　 “好的，好的。”放下手机，李二楞长出一口气，心想，哪一天孩子们没有那么多课外班，该多好！刚要喝口水，妻子推门进来，急急地说道：“老李，刚才我听小区人说六号楼的瞿老师补课让人告了，上边要来查了。”李二楞一口水没咽下去，楞在那。
　　 窗外，知了正“斯拉、斯拉”叫得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