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柱子姓牛，家住冀东平原的牛庄村。他在县城的一家钢铁厂上班，有一份人人羡慕的好工作，手底下还管着三十几号人，到月开支，小生活过得挺滋润。只是由于近年来钢铁产能过剩，国家淘汰落后设备，小高炉小转炉首当其冲受到制约。
　　 年初，牛二柱所在的这家钢铁厂被政府划在淘汰的圈里面，只得全部关停。昔日红红红火火的厂子眨眼间被拆除，企业为职工们买断工龄下了岗。牛二柱拿着买断工龄的十万块钱，整天皱着眉头不开心，失去工作，在家闲着没事干，感觉很失落。
　　 媳妇玉茹贤惠懂事，担心丈夫钻牛犄角。牛犄角的一头是空的，往里钻是死疙瘩就出不来了。她一再劝他说：“你说你也真够牛性的，又不是给你自个儿买断，心里总纠结啥劲？走，我陪着你出去咱们玩几天，总闷着别闹出啥毛病来。”
　　 二柱子苦着脸，不悦地说：“你真啰嗦，跟你说多少回了我哪也不去，我就是琢磨着去哪找个班。”
　　 对门的大嫂来，一挑门帘进了屋。她见二柱子眯着眼半靠在沙发上，脸上仿佛铺着一层铁锈，看上去像是刚从铁堆里钻出来，没有一点欢喜模样。大嫂觉得二柱子有点好笑，她是玉茹特意请来帮腔的。
　　 大嫂坐在炕沿上，一笑，嘴角抿出一串绵长的昌乐味，说话还拐了个弯：“他二叔，你一个大老爷们也真够死心眼的，离了钢厂咱就不活了咋地？整天甩着个锅底脸，没人乐意看。再者说你又能付苦，在哪不挣这几块钱。”
　　 牛二柱眼皮往上撩撩，不解地瞅瞅大嫂，苦笑一声，说：“钱难挣屎难吃。嫂子你又不是知不道，我得供俩孩子上大学，自个儿还要交两年的养老保险，手头上这几块钱不够蘸酱的。赶情我大哥吃皇粮旱涝保收，你没后顾之忧。”
　　 大嫂一撇嘴，但是看得出她还是很得意：“奏你哥那个小破官，比芝麻粒还小也不好当呢！倒不如你把钱攥在手心里踏实。说句真格的，上班不像自己干自由。”
　　 二柱知道嫂子是热心肠。他脸上挂着的铁锈似乎也有了光泽，坐正了身子问：“是不是我哥说有啥好差事了？”二柱子的大哥在县政府机关上班，是正科级。
　　 “你哥一个小科长也不认得几个人，他只说小钢企不转型没出路，让你以后别指望在钢厂上班。”大嫂说。
　　 “我就知道他不管我的事。”二柱子为找工作的事，心里一直埋怨大哥不帮忙。
　　 “我这儿倒是有一个挣钱的门路。”大嫂卖了个关子。
　　 二柱子在沙发上乜斜了她一眼说：“嫂子，你别拿我寻开心。”
　　 大嫂笑了，说：“你看你说的。还记得不？以前我跟你们俩唠嗑时提过，壮壮他姥姥家那边有个丰盛畜禽养殖专业合作社，养猪户们家家都发了财，我看你也试试搞养殖，别一棵树上吊死人。”
　　 牛二柱一听泄了气，揶揄说：“嫂子，你招呼我去炼钢还凑乎。养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又不懂。”
　　 大嫂白了他一眼，说：“不懂你可以学呀！你一个耪地的原来不会炼钢咋会炼钢了呢？嫂子跟你讲，人家养猪绝不是吹牛，有学问，有讲究。就那生猪供不应求，北京天津来的猪贩子成车成车拉走，着实让人羡慕。你瞅瞅去呗！”
　　 “家值万贯带毛的不算。这年头养猪说赔就赔，玄乎事。”二柱子嘴里边嘟哝一句。
　　 大嫂冲着玉茹挤挤眼，又接着劝道：“他二叔，这不靠谱的事嫂子也不会跟你说。听人劝吃饱饭，赶明儿你开车带着我和她二婶溜达一圈，到那儿一看你就服了。”
　　 媳妇玉茹也凑上来说：“你看你这人，在钢厂呆傻了吧？又不是嫂子非让你养猪，你就自当出去玩了。”
　　 二柱子架不住妯娌俩的轮番苦劝，他捆着的心渐渐松了绑。
　　
　　 二
　　 翌日，牛二柱开车拉着媳妇玉茹和大嫂去了昌乐县秦庄村，两个半小时的路程没等中午便赶到了。
　　 秦庄村的丰盛畜禽养殖专业合作社建在村东，占地有五十多亩。理事长秦世煌一见是本家的二姐领来了客人，在待客室，热情接待了牛二柱和玉茹。
　　 秦世煌是个爽快人，没有遮遮盖盖，向牛二柱详尽介绍了专业合作社的规模和经营模式。他两眼听直了，原来在钢铁厂上班是两点一线，从家里到厂子不拐弯，跟养殖业不沾边。
　　 秦世煌的丰盛畜禽养殖专业合作社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在当地小有名气。他当年也是搞企业出身，深知开拓市场的重要，便走访养殖专业的名家，自己用十几种中草药配制的饲料喂养的生猪，肉质鲜美，炖出来的肉香味四溢，已成为市场上的抢手货，一路畅销京津唐各地，深受老百姓的喜爱。
　　 牛二柱再一瞧墙上挂着的国家、省市级各部门颁发的荣誉牌匾，心中更加赞叹不已。之后，秦世煌领着牛二柱参观了猪舍基础设施和存栏。只见猪圈里一群群大猪小猪皮毛锃亮，竟闻不到那种令人生厌的臭脚丫子泥味，一头头肥猪看到主人来了一窝蜂涌向猪食槽子。
　　 牛二柱边看边不住点头，心里有了章程。他在养殖场转了两圈，便下了决心，觉得养猪的确大有可为，起码是一个阳光产业。他悄声对媳妇说道：“玉茹，我看养猪这事咱也可以试试，就我这个岁数你这个年龄去哪打工人家也不愿意要，咱们也当回猪老板，我留下来学习技术，你开车拉着大嫂先回家，待我把技术偷到手，给你打电话再来接我。”玉茹闻听，觉得和大嫂的秘密计划没白搭，暗笑丈夫着了道。她一乐说：“你看准的事，你就大胆干吧！”
　　 与媳妇玉茹商量妥后，二柱子转过身走到秦世煌身边，脸上的铁锈不见了，吞吞吐吐说：“秦老板，我、我想给你打工，你看可以不？”
　　 秦世煌脸色微怔，旋即明白了牛二柱的用意，哈哈一笑，说：“当然可以了，我正好缺人手，你来打工我非常欢迎，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三千。只是怕屈了你的才到时我留不住你。”
　　 “我不要工资。”牛二柱说完脸一红，仿佛被人家看穿了自己的心事。是他刚才想，如果自己养猪，必须懂技术，它不同于自家养个一头两头过年杀肉吃，几十上百头仔猪，资金投入不是个小数，这养猪的学问大了去。我贸然提出学技术如果人家不同意的话，这事就等于没戏，倒不如我打工偷艺。
　　 自从牛二柱在钢铁厂买断工龄下了岗，觉得钢铁企业前景暗淡，不再到其它钢企上班。而自己除了会炼钢之外几乎没有一技之长，但是守着几亩地又不甘心，只是苦于找不到挣钱的路子才整天郁郁寡欢。多亏了大嫂在这儿有亲戚，一看就开了眼界，便知道搞养殖是条好路子。
　　 牛二柱留下来，起早贪晚跟着饲养员小周跑前跑后，从拌饲料到喂食，从加水到打扫猪舍，他把看到的，听到的一一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小周还以为他玩游戏呢！调侃他说你还会斗地主？脑瓜子真好使。牛二柱一笑不置可否，心想，你小周不懂。牛二柱的性格如同一头老牛，的确有一股子犟劲，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半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秦世煌早已把牛二柱的一举一动瞧在眼里，喜在眉梢。他觉得牛二柱是个干实事的人，身上有股子韧劲，很像当年的自己。只要肯付出，没有干不成的事。
　　 这天，秦世煌把牛二柱叫到办公室，请他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水，故意板着脸说：“牛老弟，你办事忒不地道，说是来打工，居然把我的养猪技术都偷走了，是不是诚心挖我的墙角？”
　　 牛二柱微微一怔，知道被人家看穿了。但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惊讶地说：“秦老板，我就是来打工的，整天除了喂猪就是拌猪食，哪有功夫挖你家的墙角啊！”
　　 “哈哈，牛老弟你可真幽默。你蒙不了我，就你那一手都是我干剩下的。我都看到了，你脑瓜不白给。”秦世煌笑了。
　　 牛二柱的脸红了，他来秦世煌这儿本是大嫂撺掇着考察人家的养殖状况。没想到，只是在养殖场转了两圈，他就决定搞养殖。
　　 当然，秦世煌是何等人物，能看不出来吗？他故意装作不知道牛二柱偷艺，没有捅破这层窗口纸，特意告诉饲养员小周处处为牛二柱提供便利。如今牛二柱把养猪技术学到了手，在待下去只怕耽误了他创业的机会。因此，秦世煌笑而不语，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牛二柱。
　　 窘迫的牛二柱伸手接过一瞧，竟是秦世煌编纂的《特色生猪养殖技术指导》。他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又竖起大拇指说：“秦老板，您就是诸葛亮在世，能掐会算，居然看出我也要搞养殖？”
　　 秦世煌对他哈哈一笑说：“牛老弟，我看出你来我这的目的是考察养猪项目，打工哪有开车来的。你想干自己想干的事，对不对？人都说同行是冤家，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同行应该多交流多支持才能占领广阔的市场。今后咱们就是好哥们，遇到啥困难只管张嘴。”
　　 秦世煌的话虽不多，却叫牛二柱胸口火辣辣热。在他工作受到挫折感到彷徨的时候，秦世煌向他伸出了友好合作的手，这比雪中送炭还暖乎。他的眼圈发潮，点点头。
　　 秦世煌笑呵呵地又接着说：“牛老弟，实不相瞒，你干啥来的我二姐你嫂子能不和我讲吗？当我知道你的近况后，我非常理解。”
　　 原来秦世煌曾经营一个小高炉厂。前几年，钢坯子供不应求，不用去跑市场。后来，因为环境污染严重被省环保厅下令关停拆除。当时，秦世煌也很茫然，搞了半辈子钢铁突然转型不知道能干点啥。他与如今的牛二柱一样想不通，整天闷闷不乐。后经朋友指点，他用拆除小高炉的政府补贴建起一个规模的养殖专业合作社，以点带面，发动家家养殖，又提供各种优质的服务，走出了一条产供销的新路子。在建场之初，他专门跑到山东一家养殖专业合作社去偷艺。说来他与牛二柱如出一辙，也算是有缘分。
　　 牛二柱十分感慨，没想到秦世煌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经历。
　　 秦世煌给牛二柱绘制了一张猪舍建设规划草图。从投资规模到存栏数量，他详尽地向牛二柱作了介绍。最后，他承诺，合作社统一供应饲料、种猪、回收、防疫，猪仔从30公斤开始喂食中药配制的特色饲料，一针不用打，一片药不用吃，七个月左右保准出栏，对养殖过程全程跟踪，不愁买，不愁卖，只要把猪养肥，有多少要多少，完全突出畜禽专业合作社的优势。他还说道，有钱大伙挣，有肉大家吃，实现信息共享，合作共赢，提升抵御市场风险能力。
　　 牛二柱烧香拜佛找对了门，心里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劲头十足，他决定回家甩开膀子要大干一番。
　　
　　 三
　　 牛二柱用半个月的时间把养殖技术学到手，觉得这一趟没白跑，便辞别了秦世煌，带着重新创业的一腔热情，回到了冀东老家牛庄村。他用买断工龄的资金，很快在村头建起一个小型养殖场。
　　 牛二柱从秦世煌的丰盛畜禽养殖专业合作社引进了一百头仔猪。他精神倍足，白天起圈喂食，就是半夜里也要从炕上爬起来围着猪舍绕一圈，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他瞧着圈里的猪娃娃们一天天长大，乐得俩手快拍不到一块了。他信服了，人家秦世煌确实有两下子，凭借养殖专业合作社不仅自己富裕了，还带动了周边乡村的老百姓共同致富。
　　 自从钢厂关停拆除后，牛二柱心情一直低落。他一个普通工人，还没容得想通便买断工龄，工作没着落，整天无所事事像一棵无根的浮萍，沉不下心去。还好，他调整思路，及时转型，由钢企打工者变身为养殖专业户，这一切来得突然却也必然。
　　 正当二柱子要一展身手之时，哪料想，一夜之间，他栏里的猪几乎全部倒了窝。
　　 这天早上，二柱子起来给猪喂食，结果这窝猪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懒洋洋地仿佛睡不醒的架势，看上去像是害了病。如果仅仅是一头猪厌食很正常，一栏猪都趴着不动，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他一瞅，慌了神，跑到乡兽医站请来兽医。兽医摇摇头，为难地说也不发烧也不拉稀，看不出得了啥病。
　　 二柱子还记起在秦世煌那儿学艺时他说过猪不得病，怎么昨天还欢蹦乱跳，一夜就耷拉了脑袋？他连忙给秦世煌打电话询问原由。秦世煌闻听也是一愣。他仔细了解二柱子喂食的饲料和猪舍的卫生后，立马明白是二柱子在饲料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这叫贪不得利。他说：“我忘了嘱咐你，不能往饲料里添加任何添加剂，否则，我配制的饲料会起反作用。”
　　 二柱子心慌了，问：“这可怎么办？还有法子补救吗？”
　　 秦世煌在手机里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停止喂食有添加剂的饲料，多给水，等它们排出体内的粪便，三两天便会自行痊愈。”
　　 果然，三天后，栏里的猪们又欢了。虽然只是虚惊一场，对二柱子来讲却教训深刻。别看养猪只是喂喂养养，不能光顾眼前利益，这养殖可马虎不得，更不能走旁门外道，否则会栽跟头。
　　 三年后，牛二柱在养殖业尝到了甜头，事业兴旺。他联络原来一起买断工龄的两个同事，合伙投资建起了一座初具规模的股份制养殖场。他富了，兜里有了钱，思路更广阔了。他不忘牛庄村的乡亲，特意拿出一部分资金鼓励农户发展养猪，虽说下了岗却实现了自身的价值。搞养殖这条路上有风险也有高回报，如今的老百姓生活质量提高了，谁家都愿意吃到安全无害的食品。
　　 牛二柱念念不忘帮助过他的秦世煌。他对媳妇玉茹说：“咱们当年多亏了嫂子引荐得遇秦世煌传授养殖技艺，才使我改变了观念迈过这道坎，这份情意记下了，哪天请他喝两盅。”
　　 媳妇玉茹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