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省精准扶贫督查小组副组长，省政协甄主席带领手下，沿着柏油马路，来到一条岔路的农村。因为是随机抽查，也就不向下级通报去向。而且人员也少，不显眼。
　　 “请问大爷，这叫什么村？属于那个行政村那个镇管？”小赵走上前问道。
　　 “莫须有。”花白头发说，“我们属于浮萍镇弯贾行政村。你们是……”
　　 “我们是省精准扶贫督查小组，来抽查落实情况……”小赵一面说，一面点开数据网络，打开精准扶贫网，输入浮萍镇弯贾行政村莫须有自然村，立刻跳出扶贫对象的一些资料。“大爷，麻烦你把我们带到莫珠家？”
　　 “我就是莫珠。有什么事吗？”花白头发说。
　　 “你今年的收入是多少？生活过得怎么样啊？”
　　 “今年托政府的福，送来了三只小猪子，树林里野菜又嫩又多，草又肥又新鲜，几乎不要什么喂食，猪就长肥了。贾主任真好，早就给我联系好镇上的屠户点。到家门口，一车拉去，卖了三千二百六十元，政府还补助三千元。三亩地包给种田大户，一年也一千二百元。每月还有一百多元的养老保险钱。我一个人是花不完的！共产党真好，人民政府真好！”
　　 “莫大爷，麻烦你把我们带到莫扬家，好吗？”
　　 莫珠把甄主席一行带到莫扬家。莫扬原来瘸着腿，但从脸上看不出一点悲哀的样子，似乎生活得很好。他说，政府今年送来四只小羊，羊什么都吃，根本不要饲料成本。拉到树林里，拴在树上，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晚上拉回家，是很省心省事的。养肥了，贾主任一个电话打到饭店，不出门就被别人抢走了。四只羊卖三千六百五十元，政府补助三千元。三亩地包给种田大户，一年也收到一千二百元。每月还有一百多元的养老保险钱。我现在过得就像神仙一样快活，这都是托共产党的福，托人民政府的福啊！
　　 甄主席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正想还抽查一户，水泥马路上突然来了两辆车。胡书记邹镇长贾主任，一行人来了。原来是，莫珠偷偷地拔通了贾主任的电话。这个时候，在农村想打麻将娱乐的，早吃过了中饭。有的正在吃，最迟的大楷还在炒菜呢。上面来人，下级自然要热情款待，可是甄主席早在快餐店吃过了。
　　 正准备回到镇政府，听取汇报，突然，马路上走来一个小女孩，赶着三只杂色鹅。小女孩穿着红色黑花的不合身长袍，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拿着短枝条的小手就像红萝卜一样并拢在一起。小赵迎上前，热情地问道：“小姑娘，你不冷吗？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来放鹅？”
　　 “叔叔，我不冷呢。”小姑娘低下头，用变调的声音低声说，“爸爸妈妈早没了，是让大卡车撞飞……”
　　 “你爷爷……”刚说出口，小赵就有点后悔了。很明显，如果爷爷在世的话，在数九寒天，谁能忍心让自己的亲孙女在野外，单独放鹅？自己在她幼小的伤疤上，戳了一下，又撒了一点盐，小女孩能承受住吗？
　　 只见，小女孩用短枝头狠打一下杂色鹅，鹅扑闪翅膀向前飞去，她也紧跟着跑起来。身后两只羊角小辫，不断地敲打着后背。“小赵跟上，我们去看看小姑娘家……”甄主席意味深长地说。
　　 小赵飞跑跟上，讨好地说：“小姑娘，你的鹅真棒！卖一只给我好吗？”
　　 “我奶奶说，不卖！”小姑娘仰起头，高兴地说，“等到春天，鹅生蛋了，再聚集在一起。让鹅自己煲，生小鹅。小鹅长大再卖。卖的钱，我奶奶藏着，让我上大学……”
　　 “那你，为什么不多养几只？”
　　 “我也想多养几只。我奶奶说，我家不是扶贫户，扶贫户每家政府发六只。我家的鹅还是耶稣会的老奶奶给的。”
　　 “你们村的扶贫户，养的猪羊多么，你见过吗？”
　　 “没见过。我们村上从来就没有猪，也没有羊……”
　　 “小姑娘，别胡说八道！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家不懂不要瞎说！”不知什么时候，贾主任赶来，手里不知从那家弄来一小袋食品，递给小姑娘。手推着小姑娘，快回去告诉奶奶，“省城的甄主席来看望你老人家了……”
　　 小姑娘的家远离水泥马路，在村子西北边上。三间红砖灰瓦，墙拐角和窗头门头上，开了很大的裂缝，用灰黑的水泥砂浆，补在红砖空斗墙上格外显眼。有的又挣大裂开，仿佛张开口，在无声地喊：“危险啦！”
　　 甄主席阴沉着脸，跨进屋里，抬头看见屋脊上有几处露出亮光。那是灰巴芦席脱落，泥粉的墙多出掉落。好几处裂开的口，手都能伸进去。
　　 甄主席黑着脸问道：“胡书记邹镇长，你们看这房屋，假如下一场大雪，会不会压倒？”
　　 “这是我们的疏漏……我马上安排人，让她们搬出去。”邹镇长随机应变道，“贾主任，你来看看，你的危房改造是怎么弄的？”
　　 “甄主席胡书记邹镇长，我们办事也难啊！”贾主任假装十分为难的样子，“上面危房改造只有那几户，也不能全部安排在一个村庄，这样老百姓会有意见的。我们总是捡最危险的先做，像她这样的就腾后一点点。报告我已经报上去了，估计明年春天一准会弄好。”
　　 甄主席坐在条凳上，手端白开水，和老奶奶拉起了家常。本来家庭还可以，可是，那一次，儿子媳妇做手扶拖拉机去卖稻子，不料回来的路上被大卡车撞死了。至今凶手也没抓到，老头子本来就有病，经不了这个打击，当年的年底就丢下我们走了。要不是，我们全家都信耶稣，丧事按洋人的样子办（不放爆竹，不收礼，不请客，所有的人不论远近一律回家吃饭），怎能把他们入土为安啊？老奶奶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自己擦了擦，又笑着说：“共产党好，政府好！我每月还能收到一百多元养老金！高龄每年补贴六百。六亩多地，包给种田大户，一年还能收到两千四百多元。我奶孙俩吃不了……”
　　 “甄主席胡书记邹镇长，这段时间我们工作的重点放在复查低保户上。有的，没有条件当低保户，可是他居然当上了。有的，有条件当低保户，可是偏偏当不上。这次，审核得很严格，也很费时。不过，这一户我已经上报上去了，估计明年就能拿到低保了……”贾主任一面不停地擦着脸上流出的汗水，一面硬着头皮，无中生有道。
　　 甄主席的脸色有点回暖，和气地问道：“老人家，把你的电话号码留给我好吗？”
　　 “我没有电话，”老奶奶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打给谁呢？我不需要……”
　　 甄主席从口袋里摸了几处，摸出三百元，大声地说道：“小赵小钱小孙，你们带钱了吗？算我借你们的，我要给这个老奶奶买一个手机给她充点话费。我最不放心这个小女孩……”甄主席背过身去，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
　　 小赵小钱小孙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或两张红票子，异口同声地说：“甄主席，快过年了，我们算是提前给这个小女孩压岁钱……”
　　 甄主席和他来的人都这样了，胡书记邹镇长贾主任他们一行来的人，能不响应吗？一时间，都挣着往甄主席的手里放。甄主席数也不数，直接放到小姑娘手上，对她说，快说：“谢谢叔叔爷爷！把你的铅笔和作业本拿来，我写上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想城里的爷爷，给我打电话？”
　　 “谢谢叔叔爷爷！”小姑娘双手捧着红票子，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突然，凄惨地哭喊道：“爹爹（这地方，不叫爷爷）……”
　　 爹爹在世时，每年年夜饭后，都给小姑娘压岁钱。自从爹爹爸爸走了，小姑娘就再也收不到男人给的压岁钱。今天，突然收了这么多，忍不住泪如泉涌……
　　 “莫倩花，别哭了！再哭奶奶生气了……”
　　 甄主席弯腰抱起小姑娘，柔声道：“莫倩花，听奶奶话。明年暑假，爷爷接你去城里玩，好不好？爷爷家里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高的孙女，我们拉钩……”
　　 看着一行人走去，老奶奶忍不住流出泪来。这是她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大的官。她口里喃喃自语道：“好人好人！我孙女有救了！上帝保佑，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