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简单地说就是思想家！他们引领人类的进步。”干妈微笑着说。
　　 “我不当哲学家。我还是去学个木匠地好，早早地替我娘盖三间瓦房！”石头分辩道。其实他心理想当比哲学家还厉害的，当个爱迪生那样的发明家。他以为发明家比哲学家厉害得多了。哲学家只是研究人的思想，而发明家可以发明出看得见的东西。
　　 “好了，吃饱了，干妈带你去买几件衣服，再到医院浴池里去洗个澡，否则晚上干妈就不要你睡了！”
　　 石头点点头。吃过饭，干妈就带着石头上供销社去买了几套衣服，又带他到医院浴室里让他自己去洗了澡，换下的衣服可以交给医院里阿姨帮着他洗一洗。石头说他自己会学着洗的，洗衣服又不是很难的事。
　　 石头从浴室出来，洗了自己换下的衣裤，晾好了衣服，就跑回房间，滴了一次眼药水就开始看书。他没有想到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可以凭着自学成为世界级人物，真正地了不起。他从来没有想到人具有如此巨大的潜力与力量。他一直以为能比拼过石有行已是很厉害了。而与爱迪生比呢？
　　 石头看了一会书，就倒在床上休息。忽然他听到干妈下班回来的声音，干妈问他想什么呢？那样心思重重的？
　　 “我在睡觉，不是想心事！”石头撒了个谎，侧过身，假装打起了呼噜。干妈坐到床沿边，打着他屁股，批评道：“还挺会撒谎的！走，吃晚饭去，干妈懒得做了，食堂里打点省心点！”
　　 石头与干妈到食堂里吃了晚餐，两人就出了小镇，到了田野上，看着远边的火车冒着浓烟。石头就想到了本来世上就是没有火车，而是人发明出来的，他看着那滚滚的浓烟，叹道：“干妈，如果有会飞的火车，那可真正的快了，现在火车还太慢了！”
　　 “等你这一代人长大了说不定就有会飞的火车了！”干妈摸着石头的脑袋叹道：“我们中国人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我这一代人已经老了，就看你们的了！”
　　 石头看着干妈，他忽然觉得干妈的神色非常凝重。他不解地问道：“干妈，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的祖国！”干妈忽地捂住嘴巴哭了起来。
　　 石头慌张地抓住干妈的手问道：“干妈，你为什么哭啊，你哭起来我好难过啊！我长大了不做木匠，努力做个对祖国有用的人，可我是个农民家的孩子啊，许多东西学不会！”
　　
　　 九
　　 石头与干妈站在田野上，田野上飘着麦苗与油菜苗，绿绿地长势喜人。干妈搭着石头肩膀，要石头回去休息一会儿，她也要回去看书了。
　　 石头与干妈回到宿舍里，很快模模糊糊地睡去了。石头一觉醒来，窗户上已经见到一丝太阳光了，他用脚扫了下床上，被窝那头空空的，干妈已经不在了。石头一骨碌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就要准备出去，干妈却从外边回来，拿了个新面盆，还有毛巾，牙涮，干妈要石头从此后要洗好牙。
　　 石头洗漱后，就与干妈到食堂里去吃早餐，吃了早餐，石头到门诊部打了针就回到了宿舍。
　　 石头回到干妈宿舍中，躺了一会儿，想到干妈无儿无女，独自一人，真正孤单，自己如果真地给她当个儿子——他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很可笑，干妈只不过是同情他，帮他一把。可是干妈说起：“祖国”就会双眼含着深情的泪水，她深藏着一种爱。她丝毫没有去抱怨什么。
　　 石头昨天晚上知道了干妈一些经历，就觉得自己也该自己处理一些事务了。他越来越不喜欢石家庄那样一个狭小的村庄，可是他眼下又没有力量跳出石家庄。石头忽然想到给家里写封信，信到家里，母亲会让石水、石火他们看的，他会在信上劝两个哥哥要团结起来，在困难中团结是最重要的，要相信将来。再告诉他们他在外边很好。母亲就是过一个月到医院，或两个月到医院接他也不要紧的。他要两个月之后才会出院。
　　 石头写好信，就想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找有没有信封，但没有经过干妈的同意，乱翻会让干妈不高兴。石头又上门诊部，与干妈说明了意思。干妈要过他的信，又笑着递给一边的护士看“你看看这孩子，写的信这那里是个孩子，条理清楚，目标明确！我的干儿子肯定会有出息的，我第一眼就感觉这小家伙与众不同。”
　　 石头见干妈夸自己，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写不好！”
　　 “儿子，写得很好了。干妈那边没有信封，你到邮局去，买几只信封回来，路上小心点。”干妈说着就掏出一块钱交给石头。石头向干妈问好路径，就往外面跑去。
　　 镇上的邮电所就在饭店对面一条大路过去。石头跑到邮电所，柜台里只有一个瘦巴巴的男人，背有些驼。石头站在柜台边问了声：“有信封吗？”那人一声不吭地丢给石头一只信封。石头又问道“多少钱一个的？”
　　 “一分钱！”那男人终于发出声音来了，却吓了石头一跳，那男人的声音有点像黄牛的叫声，哞哞地粗哑难听。石头又见他偏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神，两只眼珠子里似乎对他充满了仇恨，想吃了他似的。石头要自己不用怕，他不敢吃了自己。
　　 石头就要了五只信封，又问他：“一张邮票多少钱？”
　　 “八分！”那人又回答道。
　　 石头这才发现这个人看上去是个活着的人，其实就是一台运转着的机器一样的人，你问一声，他发出一声牛一般的叫声，你不问他就呆坐在柜台里，他手边一只茶杯，办公桌上摊着一张《人民日报》。
　　 石头也懒得与他多说了，买好了邮票，拿着信封就到一边填写地址。石头填好地址，可又不得不问一下柜台里的男人了，他凑到柜台边说道：“信放在哪儿啊？”
　　 “门口邮箱里！”那男人应着，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石头到外边将信丢进邮箱里，就往饭店那边跑去。他还没有跑到饭店门口，就见张一天坐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在太阳下打着瞌睡，身上还是那件破旧的军用棉袄。
　　 石头本来就想找张一天，让张一天赶紧回去找张春莲，石头此时才想起上回张一天给自己那个旧棉袄，可那是在廿里火车站。
　　 石头上前推醒张一天，叫道：“姐夫，你还在这儿啊，你家里出事了！”
　　 张一天抬起头，手拢在袖子里，狐疑地看着石头说道：“你在这儿怎么知道我家里出事了？还骗我？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张一天说着又想靠到墙上打瞌睡。张一天的身上散出一股浓浓的酒味。
　　 石头又推醒他叫道：“姐夫，是我娘前几天来时说的，春莲不见了！”
　　 张一天听说春莲不见了，弹跳了起来，瞪着眼珠子问石头：“你妈在哪儿？我问问你妈。你太会骗人，石家庄的人都知道你会骗人！”
　　 “姐夫，我不骗你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人。你们全在瞎说。我妈昨天回去了，她才住了几天就放心不下家里。你倒好，这么长时间不回去看看。我妈还说四奶奶也死了！”
　　 张一天抓住石头的胳膊，黑着脸问道：“你妈怎么说？”
　　 “那天我妈过来时说，四奶奶过辈了，春莲突然不见了。别的我不知道了。你要回就回，不回拉倒，又不是我的女儿！”石头甩开张一天的手，他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告诉张一天，张一天反而说他骗人。还好他没有说出张春莲疯掉的事。如果说出来不知会给自己带来多少麻烦。
　　 张一天忽然流出两行泪，抹了一把，就去一边背那只又脏、又臭的大袋子，慢慢地移动出他的瘸腿，往火车站方向走去。
　　 石头却追上他，想要张一天到廿里火车站后边的树叉上去取那个旧棉袄，让他带回去给张春莲穿。张一天说一个旧棉袄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值钱的，孩子都不知到上哪里去了，他还在外边混着日子。
　　 石头站了下来，看着张一天走向火车站，可他眼睛虽然好了许多，而看东西久了，还是忍不住闭上歇上一会儿，眼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倒希望张春莲已经回到了家。他与张春莲恩恩怨怨好几年了，上学的第一天还让张春莲的一句话，让石校长关了起来。现在远离了石家庄，他想起来一切都是那样亲切而有趣。他突然睁开眼，朝自己老家方向看了一眼，就往医院里跑去。
　　
　　 十
　　 石头在医院里住了六天，他母亲还没有回到医院接他。他也好在医院里自在地生活着。而干妈说要乘休息天带他到江山城看看。石头问那针不打了？干妈说出发前她会替他打一针，回来再替他另一只眼睛打一针的，耽误不了的。
　　 石头就点头答应了。他本来也想进城看看更宽的世界。
　　 星期天早上，石头早早洗过脸，吃过早餐，干妈就替他打了一针，要他躺在床上休息，出发时就会叫他的。干妈说着就出去洗几件衣服。石头独自躺着就感到时间过得很忙，他偷偷的睁开眼看了几次办公桌上的闹钟，才过去四分钟，他看到第九次，干妈才回来，叫到：“儿子出发了，眼里没有血水就不用按住了！”
　　 石头高兴地跳起来，将酒精棉丢到门外垃圾桶里，可他眼睛里还渗出血水。干妈又给他一撮新的酒精棉，还在他左眼上包上一块纱布，挡住刺眼的光线。
　　 石头与干妈到了江山刚出了火车站，就见一只盆子伸到干妈跟前，石头睁眼一看，那人拔腿就跑。石头惊叫道：“春莲，是我，你不要跑！”可他左眼包着纱布，刚追了出去，张春莲就在前边的拐弯处转过弯不知去向了。
　　 干妈追到石头跟前喘着气问他是什么人啊？
　　 “是我的一个同乡，又是同学。与我同桌三年。前几天我妈过来说她离家出走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石头简单地说了说张春莲的事。又看了看干妈，想了想，干妈不是石家庄人，便对干妈说道：“干妈，我感觉春莲病了，前几天要张一天回去，想告诉他找到春莲就将她带到医院去看一下。可我不敢对他说出我的感觉。”
　　 干妈搭住他肩膀，小声告诫他：“儿子啊，你为人很坦诚，又有常人不具备的感知力，洞悉世事的能力。但你毕竟还小，有些事不能说的，最好不要说，只有顺其自然，无法强求的。因为有些事你说了不仅仅于事无补，反而自己受到攻击。你连命也保不住了，还能处理好什么事？”
　　 石头嗯了声，跟着干妈往前走着。他忽然问干妈：“干妈我们这去哪里啊？”
　　 “没有目标，就带你四处逛逛，长个见识啊！”
　　 “那我们是不是在火车站那边四处找找看，能不能碰上春莲？”石头问着干妈，干妈点了头，两人便回头回到火车站，四处转了一圈，又进候车大厅里寻了一番，也没有看到张春莲。他们出了大厅，后边却有人唤住了他们。
　　 石头回过头去，见是张一天瘸着一条腿从一边过来，他走到石头与干妈跟前，干妈掏出皮夹给了他一块钱。石头也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两元纸币，递给张一天：“姐夫，有一块是我欠你的，另一块是我送给你的。”张一天接过钱，向石头与干妈点头哈腰地笑着，连声说着多谢多谢。
　　 石头突然讨厌起张一天那一付笑脸，他本来想直接告诉张一天他碰上张春莲了，可他头脑转了转，就问张一天：“你没有回去找一下春莲啊？”
　　 “回去了。自己女儿，那能不回去。我回去第三天春莲就回来了，问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她就说不想读书，学校里让人发疯了。她不想读书，我就带着她一起出来。她也在火车站上！”
　　 石头与干妈听到张一天的话都怔了怔，干妈严厉地骂道：“你是怎么当的爹啊？石头妈还是那样一个矮小的女人，普通的农家妇女，却咬起牙，给孩子上学。孩子又病了这么长时间，她也没有动过带孩子出去要饭的主意，你还是个男人。你女儿已经病了！”
　　 “你这女人也会无中生有的，我女儿有什么毛病？你个女人我看你自己有病，你自己是精神病。我家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要你管什么闲事？”张一天突然暴跳着将刚才干妈与石头送他的三块钱全丢到地上，骂道：“你们以为我张一天到了今天这地步要你们可怜啊？老子还是老子，不要你们可怜，钱还给你们了。”张一天骂骂咧咧地瘸着腿就前边走了。
　　 石头站在台阶上，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他看着张一天那一瘸一拐的身影，想不到张春莲是张一天叫出来谋生的。张春莲曾经是那样一个漂亮女孩却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还好没有说出张春莲疯了，说出来，别人肯定将他当成疯子。
　　 可是他忍不住心中一阵阵痛。这几天他与干妈在一起，他从书上略懂了一些东西。他想了许多事情，干妈的父母，王老师的父母，还有他自己的家，还有那火车上送他五块钱的不认识的又像一位干部一样的人，还有那个乘务员说：“这小鬼太可爱！”
　　 干妈对他说他是个有可能为“祖国”做出巨大贡献的人。可是他眼下看到的祖国就是这样一付情景：贫穷、疯狂。他还是想学个木匠，不想当哲学家，也不想成为发明家了。石家庄上的人早就预见他可能成为一个大官，张一天曾经也是位大官，居然不小心，成了街上的行乞人。
　　 “儿子，不要伤心！”干妈拣起钱，全交到石头手上，可石头含着泪水，将另一块钱还给干妈，自己两块就要收回口袋里，却见张一天又瘸了回来，远远地冲石头骂道：“你个妖精转世的人，就是因为我春莲与你这晦人坐一起，害得我家败下来的。我上回给你的一块钱还给我，还有我给你的一个棉袄，赔给我，至少也要三块钱！”
　　 干妈愤怒地冲到张一天跟前：“你们说的方言我不懂，可是石头没有得罪你，你给了他一块钱，我还你，什么棉袄，不棉袄的，你要知道这孩子一直关心着你女儿。你女儿真的病了，精神病，你要赶紧带女儿去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