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
　　
　　 他们说起这个词时除了叹息
　　 就是不断咳嗽
　　 说到动情处
　　 又喝了一碗酒
　　 剥下一粒粒花生的衣服
　　 排在桌上一行
　　 他们用目光挨个强奸
　　
　　 ◎炊烟
　　
　　 天空。空的。
　　 空得只剩雪在肆意地跳探戈
　　
　　 村庄束紧鸟鸣
　　 不让它从梦中惊醒
　　
　　 烟囱推开早起的雾
　　 一步步走向光
　　
　　 白云饥饿地落在窗口
　　 等奶奶点燃柴火,放飞
　　
　　 ◎村头的老槐树
　　
　　 二娃的春天让父母带走
　　 花红柳绿从眼中消失
　　 他们都说在村口老槐树上
　　 开出白花
　　
　　 二娃自此有了爬树的癖好
　　 他用枯枝,羽毛,棉花……
　　 搭出一个窝
　　 掉下来时,新伤又划破旧伤
　　
　　 ◎一声狗吠
　　
　　 横空出世
　　 雪一片一片落下
　　 封住村口勤劳的脚步
　　 封住狗舍不羁的眼睛
　　
　　 ◎无问西东
　　
　　 窗外
　　 军人在暴雨中练习坚强
　　 渔夫在河面光得能滑倒水珠的水内捞生活
　　
　　 我们静坐,老师入神
　　 在吧嗒吧嗒淌眼泪的教室
　　 听雨,听顽强的人间
　　
　　 ◎春耕
　　
　　 每一片能够从犁铧上翻身的红花草
　　 不再是咸鱼
　　 入水复活,泛出青绿色的涟漪
　　
　　 牛只能以咀嚼空气
　　 为借口
　　 靠近田埂,呼吸埂边的寸草
　　
　　 隔壁田地里的麦苗
　　 吁出绿,随农人的鞭子奔跑
　　 鸟雀啄开油菜花的一片黄
　　 任我站在水里抓泥鳅,黄鳝,鲫鱼……
　　
　　 青蛙,喝不惯塘水
　　 总要撒满一塘珍珠
　　
　　 阳光。温水煮奶
　　 还是有蝌蚪觉得烫嘴
　　 如夜而散
　　
　　 农人脱下蓑衣
　　 竖起田埂
　　 扶正犁,犁赶着牛
　　 牛追着蜇伏在泥土里的蚯蚓出了冬天
　　
　　 农人摇晃鞭子吓牛
　　 牛喝下暮色入山
　　 专吃嫩绿
　　 映山红叶多
　　 吓得直在风中哆嗦
　　 振作后
　　 举着红旗
　　 到处为牛开路
　　
　　 ◎腊八
　　
　　 炊烟已趟好一条离开的路
　　 麻雀，白头翁蹲在柿子树上啄柿灯
　　 火淌出太阳落在枯菊发尖
　　 我舔了舔，伸出的舌
　　 丝毫没有灼伤的痕迹
　　
　　 母亲精心调配的一锅粥熟了
　　 它们快速地击打锅盖，欲跳将出来
　　 把快乐口授给人
　　 此时，我已分不清赤豆，绿豆，薏米，核桃，枣，莲子……
　　 谁曾住西山，东田，南塘，北地
　　 我的腹会免费租给它们渡过这寒冬
　　 春天来了，但愿各回各封地
　　
　　 ◎二十三
　　
　　 荤素正好适合供放于灶台上
　　 父亲扔出去的短鞭说话干脆
　　 灶王爷一吃完
　　 母亲就端下来让爷奶先动筷
　　 我偎在他们怀里仰头等喂食
　　 狗扒开饼，快速吞下饼心
　　 在等不到新的饼时，才绝望地吃饼皮
　　
　　 ◎小年
　　
　　 大人们忙着跳水，备柴
　　 切菜，剁肉，破鸡鱼……
　　 我和弟弟们和好泥
　　 做出一桌鸡鸭鱼猪
　　 假装吃的时候，也按长幼落坐
　　 我不动筷，他们也真心地劝
　　
　　 ◎年猪
　　
　　 开水烧了一锅又一锅
　　 热气拎着老屋打转
　　 等
　　 破开猪，掏出内脏
　　 父亲亲手拿刀割下二斤好肉
　　 让杀猪匠带回
　　 他回去时，也带走一院热气腾腾的猪毛
　　
　　 ◎做豆腐
　　
　　 一物降一物
　　 卤水点豆腐
　　
　　 父亲挑着一担白嫩的胖小子
　　 走在回家路上泥泞的田埂
　　 扶着我
　　 就像爷爷拄着拐杖，小心翼翼
　　
　　 ◎扫除
　　
　　 蜘蛛已遁
　　 来不及收走的中军帐
　　 母亲用扫帚轻松划碎它时
　　 叹了一声气
　　 落在地上。狗吠了又吠
　　
　　 ◎大年夜
　　
　　 与荤有关的都收起来
　　 包括荤油，荤话……
　　 入夜，侍奉好祖先散席就寝后
　　 我们在烟火，鞭炮声中
　　 围炉入坐，以水代酒
　　 把蔬菜吃出比肉还美味的效果
　　 只不过
　　 不许加汤
　　 最让儿子高兴的事
　　 可在碗里剩菜剩饭
　　
　　 ◎城市
　　
　　 我们用柏油
　　 水泥
　　 钢筋
　　 隔绝泥土
　　 庄稼……
　　 活成光鲜的垃圾
　　
　　 死于车祸，跳楼，职业病，他杀……
　　 尸体完整无法回到故乡
　　 只剩一撮骨灰
　　 拼了命的要爬进土里
　　
　　
　　 ◎老屋
　　
　　 野蜜蜂飞入的小洞
　　 可以窥见黑
　　 我用手指钻不开
　　 无法达到入眠的状态
　　 拿细竹枝挑
　　 一捅一准
　　 晃动着脑袋爬出来
　　 放进玻璃瓶里
　　 春天顽皮,几只虫子刚醒
　　 就这样带上花朵一起失眠
　　
　　 ◎石磨
　　
　　 她把坚硬的话嚼碎
　　 我的童年就没了
　　 牙齿掉下来
　　 我没放在橱顶,枕边的恶梦叫出声
　　 一截风泄密
　　
　　 她哽咽着吞下
　　 妈妈喂下的大豆、芝麻、花生,大米
　　 吃什么拉什么
　　
　　 ◎丧事
　　
　　 九十几的四老太太
　　 逢人便讲怕死
　　 怕火化
　　 躲到枞阳山沟里的女儿家
　　 死之前
　　 又被拉回村子
　　
　　 火化时,一切从简
　　 包括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