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回娘家探望父母，对出嫁的闺女而言是一件，最幸福快乐的喜事！
　　 可是今年正月回娘家看老爸，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82岁的老爸，年根儿下，右胯骨摔成了粉碎性骨折，哥嫂花了三万多元给老爸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老爸是和死神拉了一次手啊！
　　 二零一八年正月初七，我带着闺女踏上了回家的路。经过七个小时的颠簸，车终于到了村口，车还没站稳当，就发现嫂子站在路边等候我们娘俩呢。
　　 刚下车嫂子就笑着迎了上来，我们互相问候新年快乐！闺女抢着插队给舅妈拜年！嫂子脸上笑开了花，连声夸外甥女懂事！又长高了一大截。
　　 一路上我向她打听，老爸手术后恢复情况，她简单的给我介绍了一下，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大门口两旁贴着喜庆的春联，楼上楼下洋溢着新年喜庆！哥哥也满脸笑容的出来迎接我们，嘘寒问暖的。来到老爸屋里，看见他一动也不动的躺在炕上，面色苍白。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爸，老闺女来看你了！”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就慢慢的睁开眼睛望着我们。
　　 我悄悄地坐在他枕边问：“爸，您认识我不？”
　　 老爸的回答让我倍感心酸！他回应说：“你是书文，我大闺女！（书文是我大姐，76年就去世了，那年才20岁还没有婆家，因为家里困难下葬时没钱买棺材，只好用家里旧炕席把她卷走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对父亲是致命的伤害！)
　　 嫂子解释说：“爸！您再仔细看看，她是你老闺女小五，您呀！天天喊想老闺女，老闺女的，她来了您却不认识了！唉！书文是老大。她是老五！”嫂子用手指做了个手势。
　　 我闺女很好奇，立刻又来插队啦，考验一下姥爷的智商到底是不是有问题，她调皮的说：“姥爷过年好！您看看我！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老爸听她这讲，脸上绽放出欣喜的表情！大声说：“老闺女来了！快脱鞋上炕捂捂脚，冷不冷？”然后就不高兴的对嫂子说，“你真傻！四六不懂，这个才是我老闺女呢！我自己养的孩子到哪都认识！哼！”他指着我闺女说。
　　 我和嫂子听了直摇头，谁也没敢再分辩，怕惹老爸不高兴。老爸伸手想去摸摸我闺女的小手，闺女吓得只往后退。
　　 父亲奇怪地说：“老闺女你躲啥呀？爸想摸摸你手凉不凉，好心不当驴肝肺！快把手伸进我褥子底下捂捂，晕车了吗？”
　　 见机行事我悄悄在闺女耳边说：“听话，你就替妈，哄哄姥爷开心一下好吗？他说啥你就听着，别怕！姥爷不打人。”
　　 孩子很懂事，点点头，害怕的坐在了姥爷枕边，听他说心里话。
　　 老爸接着又说：“老闺女学校放假了？你咋不见老呢？总是那么年青！对呦！老闺女是当老师的，天天哄小孩子，不是唱就是跳滴，省心，不累！老姑爷是做买卖的，人精明能干，会杀猪，日子过得宽裕！没有愁事，就不耐老喽！”
　　 唉！糊涂的老爸，安错位啦！闺女和外甥女都安串台啦！
　　 听了父亲这段唠叨，我心里如万箭穿心！使劲压抑自己的情绪，泪在眼框里打转，不敢流出来，只能往肚里咽。娘家有个风俗：出嫁的闺女不能随便在家流泪，天大的苦也要忍着。特别是正月更有讲究。（女人在家里流泪一年不顺当！晦气！)为了娘家有好运，我咬紧牙关强压下这份伤感！把脸背过去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神。
　　 过了一段时间我就找了一个借口，对老爸说去厕所方便一下，拉着闺女的手跑到了大门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偷偷的落下了伤心的泪。老爸，闺女来晚了，在您重病期间没能天天守护在身边，闺女不孝，不该远嫁他乡，让你承受思女之痛！
　　
　　 二
　　 母亲去世那年老爸才37岁，哥最大17岁，我最小7个月。他怕我们兄妹六人受气，没给我们娶后妈。他即当爸又当妈，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从小到大没触过我们一个手指头，都是思想教育，以身作则。他是个文化人，饱读诗书，是十里八村出名的好人，人称“军师（诸葛亮）”。四十多年来从没听说，老爸和庄里哪个女人有私情。他文武双全，当了42年村里民事调节委员，78岁那年患了小脑萎缩，不得不退出村委会职务。
　　 老爸80岁那个大年三十，又犯病了，跑到村部坐了一天，说是胡锦涛主席召开两回呢！此事惊动了村长和书记，来村部劝他说：“二叔，回家吧！今天是过年不开会，过了年才开两回呢，到时一定请您参加会议。”
　　 开始他还不信大喊：“你们都不是好人，开会是大事！过年是小事！好过得节，难过的日子，不能忘本！”
　　 要是听他讲话啊不像有病的，说起理论一套一套滴！无奈热心肠的村领导，只好轮流陪老爸在村委会待了一整天。好心人还给父亲送来热乎的年饭，他说啥都不肯吃，连家里送来的都没看一眼。
　　 很多认识她的人都来劝他回家，还流着泪心疼地说：“好人啊！怪可怜的，当年那个军师咋变成这个样啦！唉，真是老来别提当年勇啊！”
　　 晚上天黑了，大伙儿帮忙把老爸送回了家。自从他生病以来，村领导没忘记他的好处，每逢老爸生日都来为他祝寿！过年给他来拜年！
　　 老爸这次手术后，意识不清楚了，有时儿子孙子，闺女儿媳妇……都分不清，嫂子给我解释说：“不认你是正常的！”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有点平衡了。
　　
　　 三
　　 吃过晚饭，我又坐到了老爸枕边，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一眼就认出了我。笑着说：“老闺女来了，爸好想你呀！每天做梦都看见你，一睁眼就不见了。”话音刚落眼泪成串往下掉。
　　 我赶紧从纸抽里拽出卫生纸，帮他把泪擦干净，泪强忍着没敢掉下来。
　　 老爸轻轻拉着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老闺女你又瘦了，也变老啦！你们兄妹几个就你瘦，都怪没好命，你妈走得早，那时候日子困难，连一袋代乳粉也买不起。唉，爸那时候真得没钱啊！要是手里有钱说啥也不能，整天喂你大米粥呀！七个月的孩子吃大人的饭，胃都吃坏喽！”
　　 糊涂的老爸，不知为啥又这么明白了？我笑着说：“爸，我不怪你！应该感谢你才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咱家孩子多，你即当爸，又当妈，没让我们饿过一顿肚子。你很了不起！你经常对我们说，小时候受苦，长大了享福嘛。我现在过得很好，吃穿不愁，儿女双全的多有福啊！你就别自责了。”我说话时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故意把头转向窗帘，忍着别把泪流到炕上。
　　 老爸的泪不断手在颤抖，手心是热的，手指确是微凉的，目光却直直的望着我，怕我又偷着走开。
　　 我明白他的心思，就告诉他说今晚，我和闺女给他作伴，老爸一听脸上乐开了花。
　　 老爸突然对我说：“老闺女，快去叫你哥来，我有尿了。”
　　 我笑着说：“爸，我来接吧，有我在叫他干啥呀？”
　　 老爸一听就急了，大喊了一声：“有儿子不让闺女接，多不方便啊！”
　　 我赶紧哄着他说：“爸，儿子闺女谁接都一样，有啥不得劲儿的？我小时候你天天给我擦屎擦尿，你老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对了你经常给我们讲：人有病时有三个不躲避：一不避讳父母，二不避讳医生，三不避讳儿女。”
　　 老爸听我这样一说，只好硬着头皮等着我接尿，当我把尿壶拿来，伸手去掀起他被窝时，他的手紧紧拽着被角不让往大里掀，我噗嗤一笑说：“爸，你也不糊涂呀！有啥可忌讳的？刚才我来时你都不认识我，这会儿你咋这明白了呢？听话好好等着啊！乱动尿炕上可别怨我，我就说你是故意尿炕的，没给我信儿，大伙儿都会笑话你没出息！”
　　 这招可真灵，老爸乖乖的等着我把尿接完了，他还对我说了一句感谢的话：“老闺女，爸拖累你了，挺大人活到让你接尿喽！人老了，啥来气！”
　　 我赶紧安慰他说：“爸，你还和我客气啥呀！养儿防老！伺候你是义务，这正是你受益的时候！”
　　 老爸看着我幸福的笑了……
　　
　　 四
　　 在家伺候老爸这些天，到吃饭的时间，我把他枕头上放上纸巾，喂他爱吃的饭菜，吃米饭时，都是一勺饭一勺菜，都是荤素搭配的，每吃三两口就，把提前备好的温水，用吸管吸两口。吃饺子时就用勺一切两半，然后用嘴吹一吹，怕把他烫着，当饭到嘴边就提醒他一句：“爸，张嘴，小心点儿，是凉呀还是热呀？”
　　 要是嘴边有饭粒就拿走，等他吃饱了，还要哄他再吃一两口，怕他吃不饱。喂完饭必须再喝几口温水涮涮嘴，然后在把嘴角擦干净。
　　 有一次老爸吃完饭这样夸我：“老闺女，你和我说话咋像和小孩子说话呀？你还像以前那样有耐性，随你妈！怪不得当老师时小孩子们都稀罕你呀！”
　　 “哈哈！爸我随你，急脾气，你姑爷整天说没耐性，将来会让儿媳妇挂到墙头上去！”
　　 老爸激动的说：“姑爷瞎说，他脾气才爆呢！我早就看出来啦！”
　　 老爸有时智商不低，接话茬天衣无缝！说实话，伺候老爸这几天我不是在做秀给家人看，是在尽女儿应尽的义务！我一直没把他当老爸看待，正如像当年照顾我的一双儿女一样有耐心。有老爸在身边觉得自己很幸福！
　　 老爸78岁那年患了小脑萎缩，明白时，连自己小时候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犯病时智商不如三岁小孩，任何人都不认识。每个包裹里都塞了很多纸钱，半夜起来，偷着在楼上楼下，犄角旮旯到处乱烧。
　　 有一次，夜里犯病了，把自己衣服、帽子、鞋和袜子都塞进了厨房的水缸里。第二天早上，嫂子去厨房做饭时，看见了吓了一跳！连饭都没做，急忙打120把老爸送进了医院。哥嫂每年都花一两万元给老爸治病，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一年比一年严重。
　　 老爸在炕头上，用杏仁露箱子和泡沫箱搭建了一座小楼房。说是给自己孩子们住的，家里去串门的不让大声说话，怕惊扰孩子睡觉。有啥好吃的，自己舍不得吃，都送到小楼房里去。严重时，一日三餐好准时送饭。家里不管来了多少客人，他的屋里也不让住，说家里孩子多炕小。老爸心里的孩子，就是我们兄妹几人，母亲走的早，他像像母亲一样努力地保护着我们。
　　 嫂子对我说，去年腊月18家里扫房，她把小楼房搬到了楼道里，老爸气的骂她没好心！把小孩子都冻死啦！赶紧拿回来。嫂子骗他说：冻不死，用被子盖着呢，等扫完了就拿回去。他听了才停止了骂声。扫完房她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爸的小楼房小心地放回了原处。他脸上才露出笑容。嫂子还说，老爸是家里的开心果！嫂子像说小说一样，讲述着老爸的故事。她是镇里有名的好媳妇，还得过奖状呢！老爸是苦尽甘来！晚年生活甜如蜜！
　　
　　 五
　　 正月十六我回了婆家，临走时，我用手轻轻的摸着老爸的头，低声说：“爸，你听话，多吃饭，好早点下地溜达去。我去四姐家住待一天，外甥开车来接我了，住一宿就回来。”
　　 他点点头说：“老闺女，你们娘俩多穿点衣服，外面冷，别感冒着！”
　　 唉！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对不起老爸！闺女明天就回家了，孩子十七开学啦，不能耽误上课。女儿不孝，只能对你说一句善意的谎言！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下次再来看你时，有可能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会把我忘得无影无踪！也许这是我们爷俩最后一次见面了，不知何时你将悄然离去！
　　 老爸你一定好好养病，按时吃药，祝你早日康复！闺女从小就听老爸的话，从没惹过祸，没给您丢过脸，今生就犯了一次错误，就是远嫁他乡！
　　 坐上回婆家的列车，车速如飞！村庄、大树，渐渐消失天尽头，只有那颗恋家的心却，迟迟不肯迈出家门坎寸步！
　　 娘家永远是女儿的避风港湾，回家真幸福！因为家里有，最亲最糊涂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