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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遥祝你,东行蟋蟀(散文)


作者:京城散人 秀才,170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13发表时间:2018-03-17 08:56:42
摘要:蟋蟀的本意、价值,究竟该追逐好勇斗狠,一决雌雄?还是定位昆虫学家法布尔笔下那“精美的琴师”?难道不值得人们以虫喻己去反思?

十九世纪初,文坛鸳鸯蝴蝶派笔下常出现的早春二月,通常指的是阳历三月。有人说,这是让人奋力耕耘的时段,有人却说,那是让人情绪低迷的季节。
   无可置疑,时而春阳乍暖、时而风寒料峭,朝朝暮暮消磨着百花的耐性。我常常仰天凝视气象莫测的苍穹,寻觅李清照的一首首伤春诗。
   那日,闲步在潘家园收藏市场,穿行于旧货纷杂、花鸟鱼虫的摊位间。忽然,我听到既陌生又熟悉的蟋蟀声。
   这个季节,本不是人们关注蟋蟀和炫耀斗虫之时。然而,资深玩虫人有言:“只有立春之后、春分之前鸣叫的蟋蟀,才可称之为“珍虫儿”。有资格伴着文物、藏品一同展示在潘家园花虫市场。
   蟋蟀的骁勇善战与雌雄唱和,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永难抹去。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北京护国寺的“百花深处”胡同有个蟋蟀市场。每逢仲秋,与我同龄的孩子,常用小手攥着日常积攒的几分钱钻挤到围观的人群里,认真寻觅着斗志昂扬、振翅亮牙的蟋蟀。然而,用买一包玉米花的3分钱,很难购得“开牙”的秋虫。由此,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只只“虎将”被年长的人用5分钱或一角钱带走,心升淡淡的酸楚。直到秋风渐大、虫市冷落、夕辉无力,几个孩子也只好伴着无奈与惆怅,端着不善鸣斗的小虫离开那里,边走边不时回头,聆听一会儿散落在暮霭斜晖中那阵阵秋虫的鸣唱。
   半个世纪竟如弹指一挥。当今,外出参会、讲课之路路遇的噪声、人与时间赛跑的焦虑,是与非之间的飞短流长连同精神、形体的不堪重负,使我无暇再留意花鸟鱼虫,蟋蟀的叫声自然也渐渐成为遥远、模糊的记忆。今日偶然听到,像是听到了老朋友的一声声呼唤。
   我寻声望去,蟋蟀的鸣唱,是由一老者的怀中发出的。一时间,自诩是资深淘家,自以为老谋深算的藏家们,一同把目光射向老者的胸前。
   的确,能熬过一冬的蟋蟀,身上已浸润了万千关爱与期盼。惊蛰后的寸虫,由乏力到亢奋的鸣唱,早已替代了搏杀的节奏。其实,岁月消磨了戾气,越发显出品位和价值。
   我努力思忆着相关史书,沉浸于这类“斗虫”的过去时。上古时期,它仅仅作为鸣虫被诗人欣赏。《豳风·七月》在描述这种声音时,意境很轻松:“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床下。”随着江河东逝、英雄迭起,人世间的杀戳也无休止的蔓延,曾伴读书人展卷诵读或持剑起舞的雄鸡,被驯化为斗鸡。曾在田间俯首前行的耕牛,被选出斗牛。曾在悠闲秋风里相互唱和的蟋蟀,也成了斗虫。它们的声音渐渐变得凄厉而凶狠,身价随着残害同类的程度而大幅提升。
   说来有趣。在那个腐败又孱弱的南宋王朝,把蟋蟀写进诗文的大人物有一文一武;一将一相。大将是高吟“昨夜寒蛩不住鸣……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岳鹏举;宰相则是著《促织经》的贾似道。前者虽然痴迷过秋虫的闲唱,却面对强敌骁勇善战、战功卓著;后者尽管对蟋蟀斗狠的状态颇有研究,收罗无数“五虎上将”,也只落个误国降臣的骂名。一只小虫,竟然在漫漫长史中,演示出复杂的人物个性与一朝兴亡的情节。
   其实,一个国家的破败,决不能以几只蟋蟀作为成因,喜爱蟋蟀,也并不意味着一个人的颓落。景德镇珠山路的明代御窑厂遗址,曾出土过宣德官窑蟋蟀罐。经专家鉴定,是皇家极品瓷器。明宣德帝不仅在烧制青花瓷、祭红瓶方面有过人之处,玩虫也是行家。宣德一朝,总体说来应被称为盛世。何况唐之李、杜,宋之苏、秦,连同那携虫出游的倪云林,都在赏玩蟋蟀的过程中,写下了大量的咏物篇。大王竖降旗,蟋蟀哪得知?
   蟋蟀的威赫与畏缩,在斗虫市场改变着人们的眼神。蟋蟀的暴戾与柔婉,多因那根轻不足克的探须。那些被遗忘、被忽略的“将才”们,只有在静野如画、暮草萋萋的半坡下终老天年,一任往昔的铿锵渐渐舒缓,尖利的色齿逐步圆滑。它们或许想起,雌虫一直在期盼着情真意切的情韵;或许想起,寒风将至,或许该提醒人们赶制些御寒的衣裳,面对月白风清下的点点村火,被农家称为“促织”的它们,声音总是显得殷切而苍凉……
   一阵丝雨,让我从沉思中醒来。但见一位怀揣宝虫的老者,斜倚在被雨珠浸透的墙角。饱经风霜的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神色。一位日本游客凑上前去,盯着那只曾在《促织经》里被称为“三段锦”的蟋蟀,请老者说个价钱,同时询问着老者的家乡。老者脸上泛出亮色:“我是山东宁阳人,这就是立冬落汤后返老还童的宁阳虫。”
   听他们交谈,我又长了些知识。原来蟋蟀有北虫南虫之分。当年贾似道在杭州葛岭半闲堂玩儿的是南虫,而以皮壳枭老、色泽苍秀、牙刃坚硬,斗性凶悍。前些年,在全国名虫大赛上被推为种子选手的,多为北虫中的鲁虫。
   老者家乡的宁阳,有一种蟋蟀名伏山虫,出将率最高。离宁阳不远的济南周边也是“上将”的聚集地。比如,泉城东部的姚家集产“雪瓦青”;北郊的赵庄产“紫横梁”;西郊的段店产“麻头”;济南的长清县曾是“皇封名虫地”……近年随着虫市繁盛、藏家迭起、价位惊人、赛事频频,齐鲁大地的捕虫者,面对群虫争鸣蜂拥而上,其中不乏有急功近利的人把成虫、若虫“一锅端”。如此扫荡式的捕捉方式和城建外延等原因,导致一些珍品蟋蟀产地已无虫可捉,仅存的“上品”也大不如昔。捉虫致富、变野为厦,尽管给人们带来欢欣,也导致乐陵名虫“乐陵黄”和几款秋虫名著《秋战韬略》里腾越的“上将”,消失的无影无踪。
   蟋蟀一族,因好勇斗狠而兴,相当一大部分,也会因“愈战愈勇”而亡!说起来,的确是一场悲哀。荀子曾对斗蟋愤愤而言:“斗者,忘其身者也;忘其亲者也;忘其君者也。”鸳鸯蝴蝶派的散文大家张锦剑的一段话更耐人寻味:“蟋蟀的好勇斗狠,同类相残,无非是为了解决食色两项简单的生活问题罢了。而人类就利用这些小小秋虫的斗争,以为笑乐。不过,到底是人类玩弄蟋蟀呢?还是蟋蟀玩弄人类?这问题我至今也不敢作肯定的断语。”
   想到此,见那位怀揣宝虫的老者拿出一本《斗蟋秘要》。此书是一位以养虫、听虫为乐的玩虫儿大家所著。老人指着书中一行别有心裁的字句念起来:“品质上乘的蟋蟀本不嗜斗,它一般独处一隅,在通风润雨、土质佳良的树坡下声韵超群。古谱中的“佳虫不与凡虫聚,每择高冈独自居”可以为证。老人对那位日本游客说,真正玩蟋蟀的人,应排斥“斗狠”。
   日本游客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以数千元的高价,买走了那只刚刚熬过冬季的鲁虫。
   我在心中默默遥祝跨洋而居的“三段锦”,能沐浴在人间祥和、博爱的阳光雨露中,成为昆虫学家法布尔笔下的“精美的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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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好一篇蟋蟀大赋,读完惊喜不绝。作者居然能依小小的“寸虫”写出如此宏篇大章,让人有如醍醐灌顶,思绪豁然开朗。纵观人类世界,凡太平盛世,必是别出心裁之吃喝玩乐、不落窠臼之笙歌燕舞。玩物能充志,数典能忘祖;鸳鸯蝴蝶乱飞,鸡牛蟋蟀狠斗。作者从当今的市场见闻,遥望历史尘烟,从名人散典寻觅,在故纸黄页撷英。将个个“五虎上将”点名,为只只“秋战佳虫”断语,真真让众人开眼,实实为蟋蟀留名,颇具春秋之笔。作者在文尾心中默默遥祝跨洋而居的“三段锦”,能沐浴在人间祥和、博爱的阳光雨露中,成为昆虫学家法布尔笔下的“精美的琴师”。此句一语道破天机,实为真诚之愿。此文笔法翠绕珠围,自有一种繁丽,是为佳作!推荐阅读!【编辑:纷飞的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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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17 09:08:44
  去年的春日,在杭州曾听《浙江散文》的陆春祥老师有说起散文。陆老师说,散文有三个要紧处:有文,有思,有趣。有文是指写作者的文采、散文的韵味。有思是指写作者的文学素养,思想和精神,表现在散文里,就是这篇散文的境界。有趣指的是生活的趣味,呈现在散文里的趣便是无限的遐思和想象。
   读散人兄此文,感觉这散文的三个要紧处,都有了。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8-03-17 09:09:19
  感谢散人兄赐稿流年,顺祝春日安好。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3 楼        文友:京城散人        2018-03-17 09:47:44
  谢编者抽出周末休息时间为散人精致点评。眼下,京城正在飘洒着去冬今春的第一场雪。喜看纷飞的雪,让视野润泽。深谢纷飞的雪,让小文增色!
本名:冯新生。笔名:心声、京城散人。 生性散淡、诗文为伴。云下行游、茶旁敲键。 笑看功利、远离羁绊。敬仰禅林、心香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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