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沙
几年前,去过南方一个小镇,那是在昆仑山脚,听当地人说在西边山脉深处有一个村子,那里长年被白雾笼罩。我想具体打听些什么,却没有人能说出来,后来甚至连这个村子是否存在都成了一个迷。原来,这种说法在当地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奇怪的是,无论传说有多么玄乎,当地却并没有一个人去验证它的真假。只是人群分两类,一类半信半疑,一类只当它是一个故事,如安徒生的童话般,美丽虚伪并将继续流传,但无论如何,每个人都各过各的生活,不同的生活却惊人的相似,突然有一种感觉,世界的颜色并没有从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绚丽多彩。
晚上在镇上买了一些装备和食物,第二天谢绝了当地人的挽留,急不可耐地向西边山脉走去,仿佛有种召唤般。
此刻的我想到了中学时代学过的《桃花源记》,无意寻之而得之,刻意寻之而不得。这个世界仿佛有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所有的生命与事物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本应毫无交集,但某些元素将其织成了无数张巨大的网,也形成了无数个世界,这样同一个世界存在的东西便有较大的机会彼此相连。那被白雾笼罩的村子就像属于另一张网上的节点,因某种极小的偶然,我与其相遇了。
一踏入白雾,外界传说的神秘性便消失了,这里能见度只有十几米,道路泥泞,空气中的水分子仿佛有生命的精灵,时刻骚扰着人们,让人不舒服。
对于我的到来,刚开始村子里的人略显惊讶,上下打量着我,最终发现我并无恶意,便放下戒备。由于语言不通,我和他们比划了好长时间,他们才大概理解了我的意思。村长让我在他家里歇脚,我自然没有拒绝,本来还打算晚上住帐篷,待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里的湿气太重,像我这种北方来的,根本无法忍受。
后来了解到这里由于地理环境问题,常年被白雾笼罩,即使能见度最高的时候,也不会超过百米。这也导致了外界很少有人能找到这个村子,对于村子里的人,则深信着白雾是天神赐给他们的保护伞,用来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村子里有个传说,在很久以前,这些村民的祖先是一个叫“伯懿”的大将军,为了国家上阵杀敌,流血牺牲,立了很大战功。可朝廷宦官畏惧伯懿的正直与权力,向皇帝诬陷伯懿拥兵自重。沉迷酒色的皇帝也畏惧了,与宦官商量计策要处死伯懿。皇帝的一个妃子由于爱慕伯懿,便派人向伯懿透露了消息,属下劝伯懿逃走,伯懿断然拒绝,终于,皇帝的诏书来了,要伯懿立刻回朝,临走前,伯懿召集手下将领,说:“我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你们一定要守好国家的疆土。”伯懿向将领们传授了抗敌之策。在朝廷上,宦官又告诉皇帝伯懿抗旨不遵,欲起兵造反,皇帝一怒,派人杀死了伯懿在京城的家人,幼至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老至八十岁的母亲,无一放过。还在路上的伯懿听闻了这一消息,两行血泪流下,执剑奔向京城。重兵包围之下,伯懿必死无疑,京城里的百姓都跪倒在地,祈求上苍保佑伯懿,这时,西王母出现了,将重伤的伯懿带了出来,一些虔诚的百姓也跟随伯懿,于是便在昆仑深山中定居下来,西王母以白雾为障,将村子与外界隔绝。
传说毕竟是传说,无论曾经的血与罪有多么沉重,漫长的岁月总能将它们悄然洗去。村子里的人,完全没有对外界的仇恨,甚至对外界还有着渴望,但无一例外的,成年人的眼睛都透露出呆滞,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村民内心的麻木,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的灵魂并没有因在世俗之外而变得超脱自然。
在村子的第二天,我去田野里走了走,外面刮着风,不算小,雾也淡了很多。远远就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我走了过去。一看到孩子们泛着光的眼睛,我鼻子一酸,立刻红了眼眶,我转过身。我知道,唯有这些孩子,与村里的成年人不同,与我以及外界的所有人都不同,我为这些孩子清晰明朗的命运而心情沉重。
“叔叔你怎么了?”
“哦,没事,风太大了。”
“叔叔,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吧。”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几只风筝穿梭在迷雾中,隐去了丝线,仿佛自由飞舞的精灵。于是,这一天,我也成为了一个孩子,和几个比我小二十岁的孩子在迷雾中奔跑,欢笑。傍晚,一个小女孩跑到我身边,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有颜色吗?”
这时我才发现,在这个村子,所有人眼中的世界只有白色。于是我说,
“外面的世界有时候有颜色,但大多数时候是没颜色的。”
女孩说:“但我好想去外面。”
“会有机会的。”
由于身体不适,第三天我向村长告别,孩子们都来了,我把剩下的食物都拿了出来,分给了他们。
那个小女孩拉着我的衣服,似乎有点委屈,
“你还会来吗?”
“当然,一定会的。”
孩子们将我送到村口,村口附近有一片不大的池塘,池塘的一侧是沙地,朦朦胧胧中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沙地上,我向孩子们问了问情况。原来,沙地上那个孩子的父母由于意外死去了,从此这个孩子变得不爱说话,每天都会跑来这里在沙地上画些什么。我走了过去,问他,
“你在画什么?”
孩子指了指沙上的痕迹,说,
“蓝天,白云,河流,孩子,风筝……”
我说不出话来,准确地说不知道说什么,我甚至想留下来几天了解一下这个男孩的故事,但渐渐地,我的背影消失在白雾中,消失在这些孩子的目光中。
四五年过去了,这段记忆也仿佛变成了一团白雾,那个村子,那些放风筝的孩子,还有那个在沙地上画画的少年,他们是真实存在的吗,还只是我和另一个世界偶然的交汇,无论如何,我唯一可以确定,假如当初我在那做了什么承诺,那将是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