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多娇】梨花白(散文)
同学说,周末一起看梨花去。
我说,哪个梨花?同学笑,笑得前仰后合,你说还有哪个梨花?城外七里井的那片梨园啊。
梨花都开了,我竟浑然不知。那么好看的一树一树白,这些年似乎早就将它忘。忙,天天天地,也不知自己在忙些什么?想来,真是有点愧对这个春天了。
小时候,最喜梨花一树白。每一次喜欢,几乎是忘了我。
老家村东头,原先有一片梨园,那是小老爷的梨园。年少时,常跟小伙伴们在梨园里玩耍嬉闹。记忆里,感觉还没玩够看够,梨园就没有了。文革时,要斗私批修。斗着斗着,把小老爷们的梨园也给斗了。那时不知道梨树犯了哪门子罪,只知道几个小老爷天天天地要被带到梨园里斗,斗得梨园都不再敢开花。后来,梨树一棵棵被砍倒,还是当着老爷们的面。那年春天,梨树正开满花。有三棵,因为粗壮高大,砍不动,就被生生扒了皮,然后削去了茂盛的枝和杈。花落了一地,白茫茫的一地。
有人说,不要在春天砍树,偏偏那些人就要砍。三棵梨树桩子,站在村头很多年,不见发芽,也不见开花。那时心疼这些梨树,更心疼这些老爷。后来,每次回村子,常有人见我开玩笑,说那三棵梨树桩子,就是我的三个老爷。
现在,村子里,老爷辈里只剩下五老爷一个人。怕不久,五老爷也将要去。曲指数,先前村子里是有十几位老爷的,不到十年的光景,这些老爷们偏都一个个相继离开。人生无常啊!年龄越长大,越觉得岁月里再有太多藏不住的痛。每一位老爷走的时候,我必是要回去一趟的,算是送他们一程。每一次回,我都要去村东那片长满蒿草的洼地里转转。因为那里曾是老爷们的梨园,那里曾开满过一树一树的梨花。站在曾经的村口,这一个个春天里,就觉眼前依然是一树一树梨花开了。白花花的梨树下,似乎还正坐着一群老爷。他们在谈着天,说着地,唠着家常。梨树下,似乎仍奔跑着我们欢声笑语的年少时光。
小时候,村东那片梨花年年都要开,开遍半个村庄。梨花的那个白,是怎样的一种白啊?几乎是拼了命的。有人说,花开如玉,我没见过玉,我一直觉得她要胜过玉。春暖花开的时节,村子里的人有事没事都要走进梨花园子里,欣赏梨花热热闹闹地盛开。听说梨园被砍倒那几日,接连下了几场雨。那年春天,每一滴雨似乎都要落在人的心理。
这片梨园,是太老爷传给老爷们的。到老爷们这一辈,再也没能传得下来。许是因为伤得太重,村子里再也不见有一树一树的梨花白。从那之后,这个叫梨园的村庄,许多年来竟一直都是徒有虚名的。
故乡那一树一树的梨花白,算是我年少里最柔美的记忆。每次想起,一股热辣辣的亲切感总会劈头盖脸来。然而,已经回不去。
初中时,我去数十里外的姑妈家读书。姑妈家在邳州占城果园,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梨树,有我最喜欢的一树一树纯白的梨花。我的学堂,就建在一片梨花的海里。每到春来,都能见着梨花一树一树的白。那种白堪比小时候的梨花白,白得热烈,白得倾心,白得一望无际。每到这样的季节,我们近乎要疯狂,那样的白成千上万涌来,遮住眼也迷了心。就连上课,我们都会接二连三地要走神。春风过,馨香阵阵扑来,整个校园都要敷上一层层梨花香。
虽然我只在那儿读了一年书,那一树一树的梨花白,偏让我记得深刻。
隔着窗,我能看到一树一树梨花开。看着,似乎总要分心。外语老师每每都要说,课堂上你不看我,你都在看梨花。我说,我喜欢梨花,喜欢了许多年。同学笑,老师却没能笑出来。一次,老师果真生气了,硬是把我调到黑板前第一排位子上坐。即便到了那里,而我还是止不住地侧身去看窗外。梨花一年只开一次,不看岂不可惜。我总这样想。其实一看到那些梨花,我就会止不住地想起从前村东头的那片梨园,想起梨园里的老爷们,想起家乡。
每逢下课,我都会撒欢样地跑进梨园去,从一棵树跑向另一棵树,直奔跑得热血沸腾。同学们见我这样钟情于梨花,只是远远看着笑却不能解。
那一年时光很短,梨花开在我的记忆里,很深。
有同学私下问我,外语课上,可知大家为何要笑你?我摇头,因为靠窗边的那个女孩叫黎花。同学的话,说得我有些儿臊。怎么会这样?其实我不是有意的。转学过来那么久,我还不知道班里有个女孩叫梨花?下课时,细视那白皙皙的女生,果真就像一朵梨花。那一日,我知道那女孩为何要哭了?她的哭,恰似梨花带雨。
后来,不知觉间,渐渐生出一种欢喜。这种欢喜,一直蔓延到我上高中。
一年时间,我们没说过一句话。后来才知道,那一段朦胧的欢喜叫初恋。这样的初恋,纯洁得一如一树梨花白。
往事匆忙。一经想起,偏是琉璃时光。
春节过,我便把自己封存在一座楼房里。说是忙,其实也是乱忙。妻子常说,你教个破书,天天天地忙得像个中央领导人似的。何尝不想放下,然而就是放不下。
狠了狠心,周末和同学出了城。
外面的世界真好啊!好过我的想象。难怪有人要不管不顾地走出去,走得那么洒脱与放浪。此刻对那位撇开所有说走就走的女教师,忽然由衷地佩服起来。
七里井的梨花开了。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并不比我小时候的梨花好看,也不比我中学时的梨花好看。这个季节里,梨树都长了新叶子。她的白似乎逊了几分色,不若先前那样的一种白,白得干净,白得温暖,白得让人动情动心。走近细视,就觉她的白里仿佛有了星星点点的油腻,似乎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陌生感。也许是我老了,花了眼,也乱了心,不再能把这个世界看得真切。
同学说,想看到从前那一朵朵梨花白,怕是再也不能。我没言语,自顾自地向前走。
此刻,再无心看梨花,心始终往着从前去。
从前慢。从前的梨花也白。同学看我笑,似乎笑我呆头呆脑的,早就不在这个尘世里。
回城路上,同学问我,三十年前那个叫梨花的女生,现在还有联系否?我没回答,此刻的我,好像仍一直沉浸在曾经的那一片片梨花白里。


感谢老师分享您的佳作,好棒!好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