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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浪花】父亲的菜地(外二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20890.0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81发表时间:2018-04-06 22:43:07

一、父亲的菜地
  
   家里的菜地,有一亩面积。春天,父亲坐在板凳上,用砂纸擦亮犁铧,锄板,镢头。弯腰将地里的石子,荒草清理干净。父亲拒绝马拉犁翻耕菜地,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不允许敷衍,由自己耕耘才放心。
   我的印象中,父亲与土地几乎形影不离。蛋清色的曙光底,父亲的背影挂在苍茫的大地上,他挥动镢头,一点一点深翻泥土,镢头牵起一声声清脆的布谷鸟叫。霞光攀到窗棂,父亲已经刨了半块菜地。土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刚被发掘过的土质,仿佛浣洗女子的秀发,摸一把绵软酥嫩,如才出锅的肉包子。
   父亲蹲在地头,捻一支纸喇叭,吐着几缕蓝烟。此刻,村庄一尘不染,没有一丝噪音,父亲和菜地是我们的整个天空。
   父亲规划过菜地,点两垄萝卜籽,青皮红瓤的,也有白瓤的。栽一行茄子,长线条的紫袍茄子,烙茄饼,菜夹茄包,都是乡下人餐桌的一道风景。撒一洼芸豆,垄沟栽马铃薯。地边落一捧生菜种,茼蒿籽儿,花生种。毛葱被排在靠墙根的地方,老品种的菜,泼实,只要有土层,长势喜人。父亲是土地最称职的诗人,画家。
   雨来的及时,迫切,慢慢渗透到地核,菜地热闹起来。苗儿,欢笑着,舞蹈着,歌唱着,吸足水分朝上繁衍。父亲更加忙碌了,他要给苗儿除草,松土,施肥。我像一尾鱼游弋在父亲和菜地里。
   油菜花,马铃薯花争先恐后绽放了,可爱的蝴蝶与蜜蜂萦绕花间,互相追逐嬉戏。我扬起母亲缝的网兜,捕捉蝴蝶,父亲严厉呵斥,他眼中的花花草草,蝴蝶蚂蚁是人类的朋友,不允许我伤害它们,在生命面前,众生平等。即使菜青虫挥霍掉不少菜苗,父亲也不肯喷施农药,父亲坚持的是,麻雀虫子不种不收,必然要有活下去的空间。别人家在蔬菜作物上喷施毒药,父亲一意孤行,始终不喷农药,可父亲的菜地一直生气勃勃,我们一年四季吃的蔬菜,基本出自父亲的菜地。
   日子虽然清贫,但父亲一样一样摘来的蔬菜,丰腴了家里的饭桌。苞米粥,就着萝卜块蘸豆酱,白菜炒粉丝。春天,马铃薯是主打菜,夏季芸豆炖骨头,顶花的黄瓜,几只红绿相间的辣椒,几穗青苞米。平凡的岁月,父母种下的蔬菜和谷物喂养着我们,总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快乐与幸福。
   父亲把坚韧,善良,诚实的品格种植在他的土地上,也让这份麦芒般的人性魅力根扎在我的心灵深处。父亲充满汗味的菜香,伴随我读书,成长,嫁人,直至从山区迁徙到城市。每一步向前的人生之路,父亲和他的菜地在我的灵魂中,站成一棵行道树。
   六十九岁的父亲,去年又在房后垦出一块地,种上时令蔬菜。父亲说,超市卖的菜化学物品太多,不像自家地产的蔬菜,纯天然绿色食品,吃的放心。我们姐弟不想父亲起早贪黑侍弄菜地,城市什么都不缺的,父亲很倔强,儿女没时间回老家,他索性大包小裹拎着青菜,坐车给孩子们送来。
   我和弟弟希望父母来城里住,亲人在一起有个照应。父亲态度坚决,不去!父亲的理由很简单:城市没有他想要的菜地。华发苍苍的父母,他们的幸福,就是对土地的坚守,而那些汗水培育出来的蔬菜水果,更是父亲母亲对远方儿女爱的抵达与延续。
  
   二、远去的风匣声
  
   在辽南乡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只木头凿的风匣,停电的时候,女人用风匣做饭。那时候,我对风匣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每天在风匣咔哒咔哒的音乐中度过,更准确地说,风匣是故乡的一道风景,随着它不急不缓的节奏,每一个房顶必袅着暖人的炊烟。而每一绺炊烟都渗透着粮食的香气,家的味道。
   我家的第一只风匣是会木匠的姥爷做的,姥爷搬出刨子,凿平板面,其他匠人在板寸之间合缝时,铆铁钉。姥爷则用凿子刨出一根根长短不一的木条,将木板固定起来。拉杆是一根松木做的,拉杆头刨了一个椭圆形的把手,风匣耳朵拉环滴了润滑油,拉起来无杂音,音调也平稳,比铁钉铆的抗造。听起来如河边浣洗的捣衣声,也像乡戏里的鼓点,在脉络中走动,可以欣赏到光阴的舞蹈,乡村的荣辱兴衰。
   我第一次拉风箱不得要领,蹲着马步,手心全是汗,掌握不好拉杆前后推送的尺度,灶坑的火明明灭灭,锅盖上落了一层灰尘。母亲教我左手拉动风匣,要随意自如,不拘谨。右手往灶间塞柴草,不时地用铁钩子捅一下火堆,锅里的饭菜才会迅速烧好。
   每天鸡叫头几遍,厨房里就飘来踏实的风匣声,母亲生火做饭,燃亮一天的希望。我们枕着风匣声,睡在热乎乎的大炕上,生命的天空,蓊郁着旷日持久的乡音母爱。
   腊月,距离过年越来越近,我和弟挣着拉风匣,可以在母亲揭开锅盖时,先伸手尝到年味。母亲烹饪年货选在晚上,月色淡淡地渗进房间,一盏煤油灯撑着几米远的光,灶堂苞米芯儿的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炸油丸,煲鸡汤,风门遮着破布缝的幔子,西风贼似的窜进来,心思都在锅里的吃食上,也顾不得拉风匣累得胳膊酸麻,眼睛盯着锅盖,等母亲一句话:“吃吧!慢点吃。”常常是抓起滚烫的食物,囫囵吞枣,把舌尖烫起好几个燎泡,一喝水就滋滋疼。
   家里的风匣结实耐用,母亲极宝爱它,母亲烧的一手好饭菜,乡里有打发闺女娶媳妇的,邀请母亲去掌勺,不忘让母亲带上风匣,若喜事盈门,母亲笑吟吟捧着风匣前往,远亲不如近邻,要是丧葬事,主家来叨扰,母亲人是来了,风匣没到。母亲那代人对民间流传的习俗很在意,说是珍贵的物什沾了黑煞星,会很晦气的,管自家风水和日子。加之,姥爷年事已高,木活也担不得了。母亲格外珍惜姥爷做得物件,即便是娶亲的人家用风匣,皆是母亲独揽过来,由她拉风匣。
   后来,有了鼓风机做饭,风匣就失去了舞台,回到乡村,躺在母亲的炕上,依稀听得咔哒咔哒的拉风匣声,如梦如幻,仿佛就在眼前,岁月不仅锈蚀了那只风匣,带走了姥爷,也在父母的头上落了一场雪花,昨天,今天,一转身竟是一辈子。
  
   三、又是一年香椿绿
  
   在故乡,每家的房前屋后,都可以发现一株株清秀挺拔的香椿树,我家院坝上也有一株香椿树,树干有手腕粗,根系发达,在老香椿树周围长出很多株小香椿树。它们已经形成一个香椿树家族。
   春燕衔泥,垂柳摇曳。一场好雨过后,父亲栽植的这株香椿树,枝头冒出紫绿色的芽苞苞!一朵一朵,像树的纹身。阳光触摸,手指掠微碰一下芽苞,暖意融融。风踮着脚尖,吻着香椿芽,香气拂来,味蕾舒展,唇齿间就流淌着香椿芽的甘醇。我伸手欲摘,被父亲喊住,香椿芽才淋了雨,正将早些时日积蓄的能量朝外扩张,这时候采未免可惜,明早香椿芽似开未开,半梦半醒之间采,不仅芽儿吸足养分,味香会比之前增添一成。
   我吐了吐舌头,想起年少时光,父亲曾对我说过,香椿芽的采摘最佳时机,细雨之后,一夜的发酵,抽苞,肢体接纳天地精华,自然赋予的灵性。穷巴巴的日子,哪还在意香椿芽是否有营养价值,什么时辰采撷,饿急眼了,撸一把把的芽苞塞进嘴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囫囵吞了。饥荒岁月,就连春天也是弱不禁风,墙外的一株香椿树,一到绽放枝叶的季节,自家人没等摘,树上便和尚的秃头般,有后知后觉地留一点给我们。母亲一开始埋怨几句,但没有祥林嫂似的骂街,只是心疼家人没厚实的吃一顿香椿芽。父亲说:“都穷地生疼,谁吃不是吃?”
   父母为人憨厚老实,香椿树给邻里带来春色和实惠,上天也予以回馈。逢三差五的这家送一碗土豆瓣炖鸡块,那院端来芸角烩猪骨头。父亲在朗朗晴的午后,伫立在香椿树下,跟叔伯婶娘扯闲篇说,“这树就是为大伙摘香椿芽栽的,别拘束,随意摘。”搬了木头钉做的梯子,父亲站在高处给几位乡亲摘香椿芽。那晚好几家饭桌上一盘香椿芽炒鸡蛋袅着香喷喷的热气。
   母亲熬的香椿芽炸酱菜很有风格,别有洞天。香椿有一股怪怪的味道,一般人吃不惯。我和父亲对那味也敏感,母亲加了一道与他人不同的制作工序。清晨采来的香椿芽饱吸雨露滋润,又经一宿的睡眠,慵懒中裹藏着天籁的植物气息,母亲把香椿芽上铁锅沸水轻轻一煮,随即捞出,锅底倒点猪油,搁两棵新鲜的毛葱,添半葫芦瓢水,大豆酱几勺,豆酱和水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温火慢炖。待汤面花开肆意,放入用井水浸泡十分钟的香椿芽。调料一并在锅里咕嘟,等酱色暗红,汤靠得差不多,看起来稠稠的,撒一些毛葱段盛出。此刻,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无不弥漫着香椿酱的香味。
   我读中学时,故乡的竹篱茅舍拔地而起很多香椿树,有些人家摘了香椿芽骑自行车去八里地外的乡里卖掉,换点油盐酱醋。有的农户香椿树栽得多,丰产,采摘的香椿芽一个春季能有一笔客观的收入。
   生活条件好了,香椿芽的吃法也有了讲究,花样翻新。爆炒,熘炸,摊煎饼,卤里脊肉,包水饺。香椿芽成了那一段时光的主打菜,常吃就腻了,辽南北部山区旅游业开发涌进大批城市游客,香椿芽和山野菜一时间成了抢手货。他们来农家院津津乐道的美味,香椿芽位居首席。价格不菲,为周边不少村民提供了创收机会。父母却不舍得卖,根据当年养成的习惯,早起摘香椿芽,打电话催儿女回去,包香椿芽鸡蛋馅饺子给我们饱餐一顿,临回城,大包小包盛着现摘的香椿芽让孩子们带回城,自己吃,或者送给同事上司。
   父亲栽下的香椿树而今树体斑驳,枝枝蔓蔓略显老态龙钟,不再长高,仿佛木雕安静地泊在时光深处,任四季的风霜雨雪在生命中镌刻一道道年轮。
   一转身,父亲活成了一株香椿树,在我最想要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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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我的印象中,父亲与土地几乎形影不离。蛋清色的曙光底,父亲的背影挂在苍茫的大地上,那一锄一锄的劳作,和着那一声声清脆的“布谷”,一幅油画的审美感受便呈现在我们面前。作者说,父亲是土地最称职的诗人、画家,谁说不是呢!正因为有了父亲这样的土地艺术家,才完成了这样一幅土地艺术品。父亲也离不开那自己艺术灵感的来源——乡村!远去的风匣声,是故乡的一道风景线,每一绺炊烟都渗透着粮食的香气,家的味道,只是如今风匣也失去了它的舞台。在故乡,每家的房前屋后,都可以发现一株株清秀挺拔的香椿树,父亲老实,让人们都来摘,而这也换来了邻里的热情相待。前两篇文章都有提到“天空”,前文里父亲的“天空”,是他的菜园,是父亲辛勤劳作的地方,是我们嬉戏玩耍的地方。即使我们长大后,父亲还不远万里给我们送来自己种的新鲜蔬菜,表现了浓浓的父爱;而母亲的天空,是风匣声声之中,为我们做饭,表现了浓浓的母爱;那一株株的香椿树,代表了我曾生活的乡村,代表了邻里相助的深切情感,那就是我真正想要的故乡。三篇小文,表现了不同的内容,却在字里行间共同表达着对家人,对故乡的思念,以及自己想要归去的情怀,情感真挚,力荐共赏!【浪花诗语编辑:夜郎】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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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夜郎        2018-04-06 22:43:52
  感谢老师赐稿,给老师敬茶,祝您写作愉快!
2 楼        文友:望雪        2018-04-07 00:31:09
  欣赏红叶姐新作。情感表达真实。笔法流畅细腻。感谢赐稿。春安顺意。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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