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恋】叶家湾寻踪(散文)
叶家湾原来是宣城地区一个普普通通的茶场,在“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特殊年代,这里曾经诞生了一所高校——安徽劳动大学。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山村因此而出名,开始只招收由组织推荐的工农兵学员,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正式对社会公开招生。学校只有六个系,涉及文理农,规模不大,还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学。我是七八年入学的,录取在"劳大"的中文系,后因学校撤并,中文系并入安徽大学,于是,我们成了安徽大学毕业的劳大学子。在叶家湾学习生活整整三年半时间,对母校感情很深,像是绿叶对根一样眷念。毕业后三十年同学聚会选在宣城市,目的就是回母校旧址看看。
三十年前,一批风华正茂的毛头小伙子,怀着美好的梦想和憧憬聚集在叶家湾的麻姑山下,成为令人刮目相看的一群天之骄子。三十年后再次聚首,两个班级八十多人中年龄最小的也年过半百,进入知天命、耳顺之年,虽然还没有到老态龙钟的程度,脸上已经爬上皱纹,头发稀疏花白,身材变得臃肿,每一张脸都掩不住岁月打磨的沧桑感。很多人已经退岗退休,有些人升级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当年的理想和憧憬正在慢慢地消退,健康成了共同话题,追求闲适的生活,提高生命质量,活得愉快,活得健康,成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心愿。
回到叶家湾,校园犹在,却冷冷清清。一个偌大的校园已经失去过去的繁华,被分割成许多小块,有职业学校,有养老中心,还有各类高校的实习基地,尽管所有建筑保存还算完好,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人去楼空的冷寂和鼠兔出没的荒凉,一种淡淡的酸楚油然而生。我们顺着林荫小道,依次回眸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食堂以及大小水库。三十年过去了,教学楼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换了一个职业学校的牌子。阶梯教室上了锁进不去,只能隔着窗子窥视,还能看出自己曾经坐过的位子。眼前浮现出傅继馥老师、沈敏特老师在这里讲授《红楼梦》和《一个冬天的童话》的火爆拥挤的场面,很多外系的校友都过来旁听,室内座无虚席,走廊窗口挤满听众,室内室外鸦雀无声,生怕漏掉一句话。两位教授学识广博,见解独到,妙语连珠,颇受学生尊敬。不幸的是傅教授已经去世,沈教授也进入耄耋之年,原来说好了要参加我们三十年聚会,遗憾的是生病住院了未能如愿,最后由王多智和赵凯两位老师代带着受邀而因故不能参加的所有老师的委托,自始至终参加了全程活动。
男生宿舍离教学大楼不足百米,宿舍外面紧连着冈峦密林,从宿舍出来可径自上山,课余时间,校友们或席地聊天,或林中散步,或在树荫下读书,空气清新,环境幽静,感觉特好。现在,多出了一道围墙,封堵了上山的通道,必须绕过很长的一段路,通过一道门才可出去。在宿舍楼里,我找到住过的寝室,睡过的双人床,那感觉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记得在一个星期日,全室出动上山采集蘑菇,凑份子钱买了两斤猪肉,煮了一锅蘑菇肉汤,喝了一桶八毛钱一斤的稗子酒,所有人都醉了,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床上,酒气熏天,一片狼藉。有一次夜里闹地震,很多人慌不择路,有的从床上滚下来,有的从二楼窗口往外跳,伤者不计其数,一连几天都不敢在寝室睡觉,现在想起来还感到心有余悸。学生生活是随性的、无拘无束的,直到现在还一直怀恋那段感性而富有激情的岁月。
图书馆建在教学楼以东的山坡上,绿树荫映,修篁挺立,环境清幽,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不知何年何月发生火灾,黝黑的墙壁上还保存着过火的痕迹,看了心里酸酸的,五味杂陈。图书馆大门口挂着"老年养护中心"的牌子,据说是英国一家慈善机构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欲建一座国际水准的养老托护中心,不是熟人已经很难辨别出这里曾经是为广大学子提供精神食粮的地方。
印象深刻的还有食堂,一个最具人气的地方,现在是空荡寂然,屋顶钢架腐锈斑驳,散发出一股霉味。这地方不可小觑,是我第一次享受城市人吃国家供应粮的地方。进校时,一个月三十六斤粮食,十八元助学金,是特困生才有的福利,对一个刚刚跳出"农门"的大学生来说,算是特别的惠顾。四年国家一共给我发了九百陆十四元,虽然只相当于现在大学生一个月的花销,可是在当时我已非常满足。除了买饭票、洗漱用品外,还有十元的菜金,虽然一天只有三毛钱,只能吃些萝卜青菜,但毕竟还能吃饱。毋庸讳言,看到肉确实很馋,实在熬得不行才买一份豆腐烧肉、萝卜烧肉解解馋,但一个星期不能超过两次。有一次,花两毛钱在小摊上买了一份红烧猪大肠,臭得难以下咽,正要扔掉,一个室友连忙制止,"不吃给我。"这位仁兄从城里来,家庭条件比我好得多,也和我一样是馋。他倒了一杯开水,一边涮一边吃,本来就臭,经开水加热,臭味更浓。好多年以后,我还和同事,家人提起这件事,和我一样大的人都有同感,孩子们只当是一个故事。
离开食堂,我们游兴正浓,又去看了两座水库。一座小水库离食堂只有几十米,曾被同学们视作天然游泳池,在夏天落日余晖中,经常看到一些学兄学妹健美的身影,在小水库中游泳。三十年不见,小水库已经淤塞,水面上杂草丛生,青萍飘浮,满目荒凉,有些惨不忍睹,不要说游泳了,就是多站一会也难以忍受扑鼻的臭味。大水库在校园外约三华里处,建在两山之间,坝高达十余丈,库水清澈,主要为学校提供饮用水。学校明令禁止不让学生入库游泳,但还是有些不安份分子,偷偷到坝顶上跳水。据说,现在山上林木虫害频发,常常利用飞机施治,水库受到严重污染,不能再饮用了,只能用作灌溉。叶家湾的饮用水是从宣城市引过来的,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偏僻的山村也有环境灾难,看来环境问题不仅在城市,农村也越来越令人堪忧。
安徽劳动大学在叶家湾早已成为历史,现在能看到的学校实施基本改作它用,以后变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大家都感叹:来一次够了,看了心里添堵。是的,看着母校如此不堪,没有一点人气,谁心里不堵?但必须正视一个现实,安徽劳动大学是撤了,但她并未消亡,相关系(所)并入了安徽大学,安徽农业大学,安庆师范学院,通过涅槃重新获得新生,我们也有了新的母校——安徽大学。现在叶家湾只是一个旧址,一个记忆的符号,变成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对母校的认同和关切。不管做什么,从事何种职业,地位多高,官做多大,钱赚多少,都不能忘记叶家湾这个曾为我们开启过知识和智慧的大门,我们身上有她的遗传的基因,从这里走出的每一个学子,都不要忘记艰苦的岁月、不能给母校留下任何遗憾。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别了叶家湾,也许会再来,也许就此别过,但尽管放心,不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没有嫌弃的理由,一直都会摆在心尖的位置,还会继续对着友人,子孙说出她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