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尤过
春婶坐在门墩上,不时站起身来望望村口,再回头看看炕上躺着的孙子。她真不知道儿子儿媳回来怎么交代他们。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依然不后悔,尽管村里人都指指戳戳说她傻。
他们这个落花村中有条官道,拉货的拉客人的车多路过该村。那时所谓的“车”,是指马拉的木制双轮大车,辕中一马为辕马,两侧两马拉偏套,如果这辆马车拉煤可拉一两千斤。此村正街是马车必经之道,而大街上,又是村民们坐街聊天、儿童玩耍之处,故而撞着碰着之事不为稀罕。
上午,儿子和媳妇到地里作务庄稼,街上两侧门前照例陆续坐下一些老头、老太婆,一边唠家常,一边照看孙子、外甥。这些老人们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聊到兴头,一时间忘了在大街上还有玩耍的儿童。这时,一辆马车载煤从北往南而行。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直奔街中,一头钻到车轮下,眼看着马车穿过。看孩子的春婶扭着小脚又哭又叫,赶车的龙三大惊失色。当脸色苍白的龙三把孩子从车下抱出来时,已经死了过去。听到消息赶来的满街人都揪住龙三不放,要他偿命。这时,春婶停住了哭声发话了,街坊邻居们,让他走吧,这事不怪他,是咱自家的娃钻到人家轮子下的。听到事主说这样的话,大家也无话可讲。龙三作揖打躬,感激的两眼生泪,告诉了春婶他的住址之后,匆忙赶着煤车离去了。春婶抱着孩子返回家中,将孩子放到炕上,便坐在门口落泪。
中午时分,儿子和媳妇从田里劳动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老母伤心不已。就问哭什么?老太抽泣着说,就怪我,一时没看住,把咱娃也让拉煤的大车辗死了。媳妇一听,身子就是一歪,儿子急忙扶住,夫妻二人跑进屋里,揭开盖在孩子身上的被子一看,那孩子小脸蛋儿红扑扑,闭着眼睡的正熟。春婶已等着挨儿子媳妇责备,此时又听的两口子悄声无息,也便走进里屋,一看孙子安然无恙,双膝一跪磕头谢天谢地。
龙三把车赶到主家,心里惴惴不安,后悔告诉了春婶住址,生怕她一时反悔找了过来。他哪里知道孩子不过就是惊吓过度昏死过去了。他老家在山西,当年走西口来到宁夏的。听说老家解放了,本来早就想回去,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更坚定了他叶落归根的决心。
和龙三邻村还有一个毛皮匠,人唤尤过,也是民国时走西口过来的,早欲回乡探亲,就是苦于无伴不能成行,听的龙三要回家,喜不自胜,遂私下和龙三商量做伴同行。龙三也欲路上有个伴不致于孤闷,便满口应允。不日,二人从宁夏起身,风尘仆仆,晓行夜宿,徒步跋山涉水由宁返晋。一路上,二人越说越投机,龙三把尤过当做至交,倾心相待,凡是住宿吃饭,倒多半替尤过买单。本来这尤过就猜想此人手头钱财不少,又见他出手大方,从不计较,更加确定了他的推断。于是夜夜留心,探得他金钱确实不少,便起了歹意,要谋财害命。但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夜里住店又是大通炕,思思想想不敢出手,不觉十天有余。眼看已进入山西地面,觉得再不下手可就错失了发财的机会。于是渡过黄河,尤过就故意放慢脚步。这边有心,那边无意,走走停停,等爬上山梁,已是月上东天。尤过开口道,咱们今晚就在山上凑合一宿吧,明天再走。
也是命该如此,龙三只道是好意,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赶夜半时,尤过带着龙三一前一后拐上了一个农户看庄稼搭起的草棚,此时,尤过打定主意要取他性命,便骗龙三说,你看兄弟,咱们也走累了,不如先进这个草棚里歇一歇脚。骗得龙三进了草棚,两人倒头就睡。你想,龙三步行了一天,脑袋一挨地,就打开了呼噜。这时尤过恶从胆边生,悄悄爬起,拿出制皮用的铁铲,三两下就把那人打发上了黄泉路。尤过看得龙三蹬了蹬腿没气了,一屁股蹲下抽了袋烟。而后,慢条斯理把龙三身上翻了个遍,凡值钱的物件都一扫而光。而后拍拍屈死鬼,兄弟,对不住了!然后背着龙三尸首出去,走到不多远,已来到他路过时踅摸好的一个土坑旁,把尸首扔下去,又搬来石头土块填埋。这是荒郊野外,应该万无一失。他这样想着,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血衣脱下另找地方埋藏,换了所带衣服,匆匆赶路回到老家。
转眼十年过去。说来也怪,忽一日,村人发现尤过脑袋上掉了三片头发,一片在后脑勺,两片在脑门心。那掉了发的地方,圆圆的和铜钱大小,又白又亮。多心者就纷纷议论,尤过被“鬼舔了”。按乡俗的说法,有这样现象发生,此人一定做过见不得人的缺德事。本来是乡邻们说笑,尤过心里却慌张。他按实病虚病都看过,医生道士找了不少,就是没有一点疗效。
尤过只道是神不知鬼不觉,案子做得天衣无缝。不料,龙三家人十年过去,龙三音信全无,心中着急,便专程到宁夏打听。一问,才知道早十年就和尤过结伴回去了。于是心急火燎赶回来,找见尤过打问。尤过哪敢说实话,便胡说走到半路上就分手了。龙三家人见问不下个结果,又见尤过神色慌乱,便到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一听,此事人命关天,马上派公安人员身着便装到村里传唤尤过。
两公安人员到了村里,找到村干部说了实情,村里便打发人找尤过到村管委会,说有人给尤过找下了工作,让他马上到村管委来。
这尤过呢,正在家里跟大公鸡怄气。启明大早,一只大红公鸡突然发飚,无缘无故一个劲儿往尤过住的屋子窗户玻璃上碰,三下两下,接连打烂几块玻璃。这尤过就骂骂咧咧追着公鸡满院跑。这时,有人叫他到村管委给他找工作,以为好事临头,便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而来,进了管委会。
一见来人,说是公安局的,马上心跳黄河,全身冰凉。问到死者的事,更是狡辩抵赖,死不认帐。两个公安人员在村治保员带领下到了尤过家,搜出了他劫得的赃物。原来,这些财物他不敢外露,一旦外露,他可就不是贫农成分了,也怕露了马脚。所以,这财物分毫未动。这是大案,公安人员把他押回县城审讯。
在铁证面前,尤过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谋财害命的罪孽,至此命案真相大白。没几天,一颗子弹钻进了尤过的脑袋,这颗要命的子弹不偏不倚,正好从他后脑勺上没了毛发酷似铜钱的光亮地方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