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轻舞.希望】春潮(情感小说)
一
山妹撩了撩左脸颊的头发,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左颧骨。几年前,在这个位置清除了和她“相处”二十年,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胎痣。清除得很干净,不留一丝疤痕。这个抚摸动作打记事起随了她多年,尽管脸上没有了那块难看的“物件”,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摸脸的动作。手臂顺势滑向隆起的大肚子,轻抚着,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火车临时停靠在某县城,站台上有人推着小货车在叫卖:“鸡腿,新鲜美味,两块钱一只。”
“我去给你买一只。”山妹身旁一年轻男子说着话,迅速离开了车厢。
“火车马上要开啦!”她冲他喊。
火车开始启动,车厢与车厢间发出沉闷的“咣当——”撞击声。
“我的男朋友还没上火车呀?”山妹声音急促。她焦急地向站台方向望去,火车疾驰。她的额头直冒汗,脸色苍白,腹部开始隐隐作痛,慌忙用手摸着隆起的肚子,倦缩的身体一阵阵抽搐。“救救我!肚子好疼啊!”她举起一只手伸向空中叫喊。
同车厢几位好心的旅客慌忙找到列车长。
“不好,羊水破了,孩子要生啦!”女列车长快步去了播音室。
“各位旅客,列车上有一位孕妇急需医治,有哪位是妇产医生?请赶快去8号车厢!请赶快去8号车厢!!”播音室轮番重复播放着急救语音。
一位中年妇女背着急救箱快速赶到8号车厢。众人将山妹移至列车员的休息室躺下。医生量完血压,听完心律之后对列车长说:“血压过高,孕妇和胎儿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怎么办啊?”列车长着急地问。
“必须去医院。下一站还要多少时间才能到?”
“大概半小时左右。是y城市。我已让人和那边的医院取得了联系。”
“我先让她服用降压药做临时处理,你们到y城当地医院在进行救护。”
山妹的心里此时极为恐惧,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忍着巨烈的疼痛,看着列车长和女医生落着泪。有感激,也有怨怒。
“你一个临产的孕妇独自出门知道有多危险吗?你的老公呢?”女医生询问。
“他死了!”山妹说出这句话,那个懦夫一样的伪君子、骗子已在她心里彻底死去。
列车抵达y城,救护车已赶到。
当山妹醒来之时,一个护士正在给她输液。她本能地看了看枕旁急问:“护士,我的孩子呢?”护士没搭话。她又问:“护士,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护士点点头说:“送你到医院时,你体内羊水流失,导致胎儿缺氧,这才……医生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老半天,山妹忽然捂嘴失声痛哭……
“别太难过,你还在坐月子呢!”病房另一位待产的孕妇劝慰她。
“大姐,你的医药费还差一两千。”小护士对她说。
山妹如同一个死人一样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表情。
“大姐,大姐,没事吧?”小护士关心地问。
山妹微闭着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雪白的枕巾上。一个陌生的城市去找谁弄这些钱?将来,自己还有没有将来?她昏睡了过去。
“孩子!爸,妈……不要……”山妹挣扎着,拼命摇头。
“山妹,山妹,又做恶梦了。”阿菊一边推搡一边喊。
阿菊和山妹是J省F县同一个村里的人。许多年前她俩同时出村来到沿海的G省S市打工。
山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紧紧搂着阿菊,说:“阿菊,我想家。”说完,情不自禁地趴在阿菊肩上不停抽泣。
阿菊抚摸着山妹的后背,说:“山妹,咱俩从村里出来打工好几年了,你才回了一趟家。怎么回事啊?你哥和你俩个妹妹给你写信也不回信。前阵子你打电话给我说你在y城,当时我赶到y城看见你那副模样,我都忍不住想哭,吓死我了。你不是跟你男朋友去他老家吗?怎么就突然离你而去不见踪影了呢?”
“别提那个人面兽心的大骗子。”山妹猛地从阿菊肩膀上抬起头,眼里喷射着怒火,胎痣处的那块肌肉微颤着。样子很可怕。
“怎么啦?山妹!哪不舒服?”阿菊见状急忙问道。
山妹继而把头埋在双膝里,忽地失声嚎哭:“怪我,怪我……”双肩起伏颤抖得厉害。
“山妹,能跟我说说吗?”阿菊宽慰着她。
二
改革中期的J省F县的某小渔村。
柴灶里的火苗贪婪地㖭着黑乎乎的大铁锅。山妹往灶膛内塞进一把稻秆,火星子顿时向灶口外猛窜,映红了她的脸。
“娘,你就让我复读一年吧!我就差一分考取卫校。”山妹抬头看着正在锅灶忙碌的母亲央求。
“女孩子家的,没有考取就算了,反正早晚得嫁人。”母亲双手拿着大勺在锅里翻弄着猪草料,土屋砌的厨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草料味。
“娘,你就让我复读一年,就一年。”山妹再次央求。
“山妹啊!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至今还没娶媳妇,家里新屋没盖,你的俩个妹妹还要读书,你爹身体又不好,家里上上下下都急等钱用啊!”说话功夫,母亲已把煮好的猪草料用瓢盛于两个木桶内,挑上肩去了猪圈。
“不让我复读,我就去外地打工。”山妹冲着母亲的背影气恼地喊了一句。
山妹不是说气话,其实她早已盘算好。这些年,乡下有许多年轻人走出穷山沟去沿海大城市打工。
傍晚,阿菊找到山妹。俩人在一棵老樟树下闲聊。
“山妹,听说村里好几个人在外地打工挣了钱,他们的爹娘逢人就炫耀我的崽哩如何有出息,我的闺女如何孝顺,真让人羡慕。我准备出去闯闯,你呢?”
“我娘不让我复读,我不想就这样窝在山沟里一辈子,我想出去见识,见识。可是哪来的路费啊?”山妹犯愁。
“我爹娘倒是同意我出去,准备从亲戚那筹些钱给我当路费。”
山妹在家几天都心不在焉,也没有和母亲多说一句话。
这天,父亲躺在床上把她叫到屋内。“山妹,想出去就去吧!爹没本事挣钱供你读书。”说完话,从口袋掏出一些钱,接着说:“省着点花,呆不下去了,就回家。”
“嗯,爹!我知道了。”泪水在她眼眶里打着转。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她和阿菊离村那年,山妹才十六岁。在村口山路最后一道弯路上,她看见哥哥山石和山竹、山兰俩个妹妹不停地向她挥手叫喊。她和阿菊此时的心情却无比难受揪心。
外面的城市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美好。人多、车多,各种声音多。那种好奇感,新鲜感在没日没夜的加班里消失殆尽。山妹和阿菊起先在鞋厂工作,所挣工资紧巴巴用,给家里汇些钱后已所剩无几。不敢买新衣服;不敢吃好的;不敢逛街,就连女人每月一次的例假都不正常。
“山妹,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今天别去上班?我给你请个假。”
“阿菊,不行啊!不上班,哪来钱?”山妹勉强支撑虚弱的身体继续上岗。
打磨声,刺鼻的胶水味,忙碌的手……山妹晕倒在工作现场。
阿菊匆忙赶到宿舍,焦急地问:“山妹,怎么了?”
山妹躺在床上,左手的食指稍遮掩着脸上的胎痣,回答:“没什么,闭经。”
“什么?闭经。你得看医生啊!”
“开了些药,没事。阿菊,我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么?”
“没文化,我们只能挣辛苦钱。我恨娘。”
“山妹,快别这么说。咱们乡下家里穷,孩子又多,你娘这么做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我要跳槽,受不了鞋厂的气味。”
“我也跟你一起去找新工作。”
……
俩个女孩紧紧地抱在一起,这种拥抱在彼此间传递着一种支撑和温暖。
她俩几经转辗,最后在一家电子厂“安身立命。”俩人在电子厂干了好几年。因是厂里的老员工,先后提为流水线上的线长。除了每月给家中汇钱,手头宽裕许多。山妹想回家看看,一想到母亲当年不让她复读,想到在外面受的苦,心里多了积怨便不想回家。家里写给她的信也只是看看,极少回信。阿菊倒是一年回一趟家。每次回去,都会把山妹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她的爹娘。家里会稍带许多东西给她。头一年是薯片干;后一年是南瓜酱;再后来有咸鱼干,还有水果和一封信。从阿菊嘴里得知家乡有些新变,村里盖了许多新房,自己家里也盖了新房。山妹打心里高兴,真想回家看看去。
“山妹,回家看看吧!你爹娘,你哥,你的俩小妹都念你啊!”
山妹正看着信,忽然决定:“回家,是该回家看看。”
“怎么啦?想明白了?”
“我哥过些日子要结婚啦!四年没回家了。”
“好事啊!今天陪你上街买些东西,你好几年没回去,这下,你家里人可得高兴坏了。”
S市的商业街非常热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这里汇集。
“这件衣服不错,那件你哥嫂穿准好看。”阿菊精心地给山妹挑选着衣服。
店铺的老板直夸她俩孝顺,有眼光。
“这老板,巴不得把身上的钱全花完。满嘴抹油。”山妹瞟了他一眼。
“山妹,你是山妹吧?”有人喊她,扯了一下她的衣角。
“你谁呀?干嘛扯我衣服?”山妹气乎乎地回头望着他说。
“不记得我了,我是顺根啊!咱俩是小学同学啊!”
“哦,记起来了。山妹,是咱同村的人,是咱俩的小学同学。世界真小,你咋也到这里来了?”阿菊惊喜万分。
“顺根,我怎么不记得?”山妹满脸疑惑地说。
“我住村东,你住村西。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常留鼻涕的那个。”顺根解释。
“这么一说倒记起来了,小时候你经常抄我作业,对不对?”
“山妹,还说呢!班里顺根就听你的话。”阿菊调侃,笑个不停。
“别提当年,自个都羞得慌。”顺根挠着后脑勺,一脸憨笑地说。
“好些年没见你俩了,在外遇见同村人,真是难得。我请你俩喝咖啡吧!”
咖啡厅装修得很豪华却不失浪漫,三人坐在临窗一角。不一会儿,服务员端来三杯咖啡。她俩第一次进咖啡厅,第一次喝咖啡,不免好奇地东张西望。
“先生、小姐,糖搁在桌上。”服务员毕躬毕敬地说。
山妹闻了闻,说:“好香啊!”喝了一大口,皱紧眉头又说,“真苦。”
顺根窃笑着说:"哪有这样喝咖啡的?要小口慢慢地品。如果觉苦,放些糖。"
“顺根,这么些年没见,你怎么一眼认出山妹的?你到S市干嘛?你这些年怎么过的?”阿菊一连串地询问。
“阿菊,审问我啊?”
“这不是遇见你了嘛!”阿菊神色有些窘态地解释。
“我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在家乡的县城开了间服装店,今天到S市采购服装。”
“为啥到这里采购服装?服装生意好做吗?”山妹问。
“这里服装便宜,款式新。生意做得还行。”
山妹接着又问:“顺根,你记性真好。咋就一眼认出了我们?”
“这个,这不好说。”
“有啥不好说?说。”山妹嘟噜了一句。
“是你,是你左脸的胎痣。况且,我……”
“这胎痣倒成了认人记号了。”山妹生气地说。就这样,山妹去了美容医院,把胎痣做了清除。
三
家乡有了些变化。盖了一些新屋。路也宽阔了。
“娘,姐姐回来了。”山竹和山兰高兴地奔跑喊着。
山妹进屋,看见母亲和过去一样仍在厨房忙碌着,面容苍老了些。
“娘,我回来了。哥和爹呢?”
“你还知道回家呀?你心里是不是怨恨娘?”
娘的一句话,让山妹原本高兴的心情像浇了一瓢冷水,瞬间熄灭。
“不高兴我回家,我走就是。”山妹把包放下说,“给你们都买了一件衣服,还有嫂子的。”正欲出门。
“你给我站住,你哥的婚事总得参加吧?”母亲厉声诘责。
山妹愣了一下,狂吼:“我的梦想让你弄没了。”拔腿跑出了村子。身后有人喊叫着。这是她几年后第一次回家,以一种来去匆匆的方式回家,又即刻离家。山妹从小好强,性格倔强。这随了她母亲的性格。
返回S市,山妹心情糟糕透顶,不知怎么的进了一间酒巴。
一年轻男子上前搭讪:“小妹心里有烦心事,可否跟哥说说?”
几番话交流下来,山妹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山妹喝得晕晕呼呼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宾馆。沙发上躺着昨天在酒巴与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瞧了瞧身上衣服,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哥,谢谢你!我得走了。”
年轻男子被叫醒,说:“小妹,你昨天喝多了,又不知道你住哪?这才开房。对不住啊!”男人一副真诚的模样。
“大哥,你叫啥名?”
“叫我严明吧!”
严明的出现,让山妹忘却了许多烦恼。
严明和山妹相处处处关心着她,让山妹有种家的温暖,俩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山妹坠入爱河。
这是她的第一次恋爱,所有都是第一次。她想:只要对方彼此相爱,无所谓对方什么身份。山妹带严明和阿菊见过两次面。阿菊也曾对山妹说过严明身上有种难以琢磨的表相。尽管阿菊的一再提醒,山妹没有听进一句。
山妹发现自己怀孕了,找到严明,说:“严明,我怀孕三个月了。咱俩结婚吧!”
“是嘛!好啊!我前阵子也写信正和我爸妈说起你。过一阵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