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泥雨(随笔)
阳光炽烈,空气清新,很难想象,这是午后两三点钟的属于北京的气象,属于北京的环境。若非身临其境,站在幼儿园门口由沥青铺设的,似已被烤的焦热的道路上,我还真就以为这里是梦境呢。还好我从来不做梦,而此时此刻北京的优美、清亮、干净,也不是常态,只不过是看在大风的面子上,凭借着它的威力,扫去了一些流动在空气中,夯实在地面上,横行无阻、嚣张跋扈的尘与土与霾,捎带连同一些碎屑和污秽也一并刮走。肉眼可见的赃物只能被刮到角落,而肉眼看不见的赃物,则被刮到遥远的地方,具体它们又将停留在哪里,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了。
犹记得前几天的一个夜晚,这里下了一场约莫三五分钟的小雨,跟老年人撒尿似的,只淋下几滴,也就放晴了。这几滴小雨是否预示着春的结束,转而是夏的来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按照旧历,立夏是在本月五号,距今,已经过去两天了,那么应该算是夏天了。我要说的不是关于春去夏至,大自然的法则是我无法违抗的,我要说的是那几分钟的小雨,其实并不是雨,而是泥,泥雨。话说若非那场泥雨,此时此刻的北京也不可能呈现出如此光洁碧透的景象。
翌日早上,由于我上早班,洗漱之后,到前岗替换下值夜班的工友,看到门岗室的几块窗户上,尽是些水珠形状的泥点,除了窗户上,还有木制的门岗外墙上,铁制的围栏上,以及伸缩门上,也全都是泥点,只是照比窗户上的玻璃,泥点在它们身上并不怎么引人注目。这就像是白种人得了白癜风,若不仔细观瞧,定是瞧不破的。
除了幼儿园里的一些设施,幼儿园外本不允许停车的道路之上那左右两行停放的许多私家车,也全都被昨夜突如其来的那场淋尿般的小雨给调戏了,满身尽是泥点,灰色的,土黄色的车倒还好些,不仔细看是看不清楚的。可你像白色的,黑色的,玫瑰红色的车,打眼望去,一身肮脏,惨不忍睹。
有些司机一大清早准备上班,见斯奇景,无不在无奈中伴着愤慨,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车惨遭此厄运。
其中有人还会苦笑一声,跟踱步于幼儿园门口的我说上一句,不是道一声“早安”,想必他已没了心情跟我道一声“早安”,而是借故同我发发牢骚,感怀感怀,“昨天下的雨,有这么厉害吗?”
我撇了撇嘴,回了句,“当然厉害,老天爷的脾气,是任谁也摸不准的。”
可能他想听听我的宽慰,但我却令他失望了,没有宽慰。人类造的孽,人类理应自己承担,包括我,也包括他。
正因为之前有泥雨,此刻有大风,北京的环境才得到了片刻的洁净。一根烟的陶醉,我转过身回到门岗室,坐在椅子上,聊胜于无地听着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老歌,queen的,beyond的,中岛美雪的,在毫无灵感创作时,听歌,是最美的滋润,最好的补给。托着下巴,眺望窗外湛蓝的天空,形状各异的白云,心中无尘无垢,就连火气都没有了,如佛般的忘我的境界,竟长达二十分钟之久。
然而,对讲机却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是在叫我,但却与我有关。敢情上个星期五晚上领导们开的会议已经落实下来了,作为保安的我们,似乎也要承担一部分保洁的任务,那就是彻底清理前岗、中岗,还有后岗,也就是后面寝室的卫生,并且从这个星期开始,每逢工作日,必定会有一位园长亲自巡岗检查,如有不合格的情况,轻则责备两句,重则罚款。
哎,本来心如止水、悠然沉醉的,却不想可恶的琐屑还是把我从靖冥中拽了出来。没了意境,那些尘啊、垢的,一下子就都跑出来了,填满我的脑海,污染我的心灵。我就纳了闷了,我刚来幼儿园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啊,怎么冬去春来,到夏至,事儿就多了呢?难不成是前一阵子北京市政府浩浩荡荡七辆轿车驶进幼儿园,短短二十分钟的检查给闹的?还是春的万物复苏,连同尘霾也复苏了,务必需要人力尽可能地去遏制?抑或园内到处蓬生的惹眼的翠绿,亟需贴心的呵护?想必都有吧。恰如班长老韩在寒假里跟我说的,一到春天,活儿就多了。作为过来人,他果然比我更清楚这里的工作性质。
只是我却颇不以为然,不乏气愤,亦不乏无奈,所谓保安,说得好听点儿,是保障人们安全的,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个看大门的。可现在再一看,光是看大门是远远不够的,掐指一算,岗位卫生要做,零活杂活要做,园林灌溉要做,种花种菜也要做……保安不光要干保安的工作,连同保洁的工作,园林绿化的工作,甚至菜农花匠的工作也要做,这哪儿是保安啊,简直是保全。恰如我的自嘲,“挣着保安的钱,干着保全的活儿。可就是这么不辞辛劳地干,五一劳动节刚过,也没说赏赐个劳模什么的称号,哪怕只是一张标着劳模的奖状也是好的呀。”
“这叫什么事儿啊,老韩净揽活儿。”同事张二民在一早我跑到幼儿园门口抽烟时,跟我说,“你说说,在哪儿干保安,岗位卫生是一定得干的,这点是肯定的。可除了岗位卫生,其它工作根本就不归保安管,我以前在别的地方干保安,也没这么多杂活呀,就是啥也不管。可你看看老韩,可倒好,把活儿全都给揽过来了。”
我抽着烟,叹了口气,说:“谁知道呢,反正啊,活儿是一天比一天多了,不光得干,还得面对上面的检查,检查不合格还不行,哎。别的不说,咱就说窗户吧,北京这地界你又不是不知道,环境齁脏齁脏的,走在路上,使劲一跺脚,一团蘑菇云,脚面上立时就能落一层灰。就这环境,还让我们天天擦玻璃,擦不干净还不行。擦玻璃得用水吧,水一冲,再拿抹布那么一抹,还没等玻璃干呢,一阵小风,玻璃上就落灰了,灰点一沾,比不擦的时候还埋汰呢,也就白干了,还得返工。你说,我总不能一天八个小时的工作就只管拿着抹布擦玻璃吧,真到了那时候,不看大门就更是罪过啦。”
“谁说不是呢。”张二民也是一肚子火气,就连吸烟都大口大口地吸。
牢骚也喷了,怨气也泄了,我还能怎么办呢?毫无办法。就像面对那突如其来的泥雨似的,纵然见它泥落千家,也只能干瞪眼。
除非……就此涅槃,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