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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丹枫】四年较量(散文)


作者:春之旷野 布衣,475.3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08发表时间:2018-05-23 14:35:07


   一九六九年是一个让青少年热血沸腾的年代。“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激动了千千万万的初、高中毕业生,一批又一批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论南方北方,不论汉族回族……他们都有一个时代赋予的共同名字:“知识青年”。
   我家先后有五个弟妹上山下乡到农村落户。父亲是普通铁路工人,母亲是小脚女人,都没文化。我当时在汉口车站公安派出所工作。作为家中长子、也是唯一工作者,五个弟妹从在校读书、到分别下乡,他们的生活、劳动、思想、直到返城、成家……都浸透了我的心血与脑汁。时至今日,点点滴滴都记忆犹新,止不住热泪盈眶。特别是大妹,当初她小学毕业时,父母曾问过我怎么办。我家弟妹多,父亲收入少,考虑到这些情况,我让她报考不需要学杂费的“武汉第一师范学校”。“文革”中她思想最活跃,在江城第一批徒步长征到北京串联,参加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她有一双秉承父母的大眼睛,一对长长的黑辫子。“破四旧”中带头剪掉长发,留着两条当时最时新的羊角辫。头戴绿军帽、身着绿军装、袖戴红卫兵袖章,肩背军挂包,腰束军腰带,用现在的时尚词汇就是“超酷”。在当时无论哪张宣传画上,都可以找到她的影子。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激动不已的她第一个在学校报名,和同学小C一起来到位于湖北S县的大桥公社。临行时不要我们送别,一大担行李由曾经一起“文攻武卫”的“战友”小Z自告奋勇将她送到……公社领导见她与小C青春靓丽,又是师范生,就分到《大桥中学》当初中老师。大桥公社离S县城很近,更在火车站旁,交通很方便。那里气候温和,土地肥沃,在武汉市民全凭“菜票”购买蔬菜时,那里的蔬菜却十方充足,这些情况让我们都非常高兴。在《大桥中学》,大妹发挥了专业特长,教学非常认真,很快从初中部调到高中部。在当时的农村学校,初中学生都比她高出一头。她热爱教育事业,更喜欢这些纯朴的农村学生,相处非常融洽。一个高个子学生小H见她只身一个武汉知青,常常将自家蔬菜什么的接济大妹……
   到初中部不久,又调到高中部教高二。起初她很顾虑:自己不过处在高三水平,怎么能带高二呢?后来听说这里的老师还没一个高中毕业文凭的,都是凭实践经验。正在兴致勃勃钻研教育课程时,她却不得不回武汉说了一个令全家震惊的事:她要结婚。
   我当即表示坚决不同意。将她喊到我的房间谆谆开导:“当初我是怎么送你到的师范学校?‘文革’动乱、到处武斗,你三个月不回家,母亲哭死哭活,我和女友是怎样不顾同事们的极力反对,冒着生命危险武汉三镇到处找你……如今大好青春年华正待鹏程猛进、为国效劳时你却考虑个人问题!你对得起北京串联、对得起毛主席检阅吗?”
   大妹一言不发,只是泪流满面。母亲在旁无奈地告诉我:“不结不行呵,她有了……”
   我顿时怒火中烧:“你是知识青年啊!怎么如此糊涂!如此轻率!他是谁?”
   无论我怎么训斥、吼叫,她始终不做声、任凭我发威,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地垮下来。母亲无奈轻声道:“小Z……”
   我就知道这个当初自告奋勇送她下乡的那个小Z不是个好东西!我知道,将她送到S县农村举目无亲,当时当景只有他才是最亲的人。一个远离亲人的孤身而单纯的女学生,怎么看得破小Z借“文革”之机的用心!怎么经得住不怀好意男人的花言巧语啊,我只有深深叹惜。结婚那天我忍着心痛没回家,只撕了一块布料作为礼物……
   随后,大妹情况直线逆转:学校将她调往偏远山区。而后,一个学期至少要调动2、3次;甚至刚到校报到又被调另一学校……这是明显地折腾,而大妹除了忍气吞声,又能怎样?
   孩子快出生了,学校领导和老师们却没一次见到孩子父亲:那个小Z因“文攻武卫”人命案被判刑3年,在湖北沙洋农场劳动改造。
   1971年孩子临产,学生小H等四人抬着大妹送往公社卫生院。走到一条河边,涨了水,小H等四人将担架顶在头上过河……到孩子出生也无人来接,还是学生小H将大妹母子送到武汉。
   听说学生小H如此照顾他的老师,我十分感激,带他游览了武汉三镇。
   见到襁褓中红扑扑小脸蛋的外甥,我很高兴,关心地问:“你回来坐什么车?快车还是慢车?有没有座位?”想有的地方可以帮她一下。
   “小H认识下乡知青,知青认识一个列车长……把我们带回来的。”大妹告诉我。
   “老去麻烦别人也不好。”我说,“走的时候还是买车票。”
   “走的时候我们到新货场坐货车。”大妹很轻巧地说。
   “扒货车?还带着一个孩子?”我大吃一惊道:“这不是你串联的时候……再说人家也不让你坐的!”
   “嗨!哥,你是不知道:坐货车的人多得很!”大妹说,“那些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来来回回都是坐的货车!有几个有钱坐客车的?”
   “那车站就没人管吗?”我在车站工作过,那是绝对禁止闲杂人员进入的。再说,那么多的人坐货车,出了事怎么办?
   “哎呀哥!你不知道哇:上山下乡该有多少知青呀!他们管得了吗?再说那些运转车长呀、列车长呀、服务员呀、站务员呀,一看是下乡知识青年,问都不问……车站也好、货车也好、客车也好,他们自己的儿子、姑娘哪个没下乡?哪个不同情哪……”我听得热泪盈眶,感到真是难为大妹了、难为这些知青了……
   从此,大妹母子二人就靠她30元工资生活。好在我在铁路工作、来往方便,可以时常看望、接济和照顾。孩子三岁时,我将他带回武汉由母亲带养。日子虽然艰难,倒也平静……
   几年后的一天,突然收到大妹学校发来的电报:“女儿投河速来”,全家顿时慌成一团。父亲急匆匆打电话将我从遥远的鄂东线路工地叫回武汉,母亲边哭道:“你赶快去哟!是为么事要投河……伢儿才这小,冇得大人怎么办哪……”都说“养姑娘操60年的心”真是不假啊,我一边极力安慰母亲、一边心急火燎赶往S县。
   原来,是邢满释放的小Z来到大妹学校。几年不见,大妹割了肉,杀了鸡,炒了花生米,买了一瓶酒,接待从监狱出来的丈夫:“你在那里受苦了……听说‘牢饭’一天只两餐,怎么吃得饱……”平日大妹自己开伙做饭,从小捡菜、捡炭长大,知道怎么勤俭度日。小火炉,小汤罐,鸡汤很快熬好了,她接着烧肉、忙忙碌碌……
   这个小Z一边冷眼瞧她忙这忙那,一边暗想:这几年里她30块钱、两个人生活,竟还煨汤烧肉过得这么滋润……如果外面没有相好的,她的日子怎么过?住了几天闷闷不乐返回农场。一个星期后,他再次悄悄来到学校,偷偷潜伏树丛,监视大妹等待“捉奸”……也是凑巧。这天,一贯帮助照顾她的学生小H扛了一袋新米,趁晚上不上课给老师送来。刚进屋,急不可待的小Z便跳出树丛大喊“捉奸哪!快来捉奸哪!H老师偷人了……”
   操场立刻围满了学校领导、老师和晚自习的高中学生……大妹听人喊“捉奸”不知怎么回事,跑出来却猛地看到不声不响的小Z,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顿时怒不可遏,指着他痛声骂道:“你这个不讲良心的东西!孩子冇出生你就进了大牢……这几年,我们母子俩是怎么过来的!我辛辛苦苦抚养你Z家骨血,你却不知报恩反而血口喷人……你不让我活、我也就不活了!今天我以死表我清白……”
   小Z没有丝毫悔愧,仍然歇斯底里狂叫道:“我血口喷人?”他一把拉住从大妹房间走出来的学生小H喊道:“他是谁?深更半夜跑到你屋里干什么?”
   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看到是已毕业的学生小H,纷纷道:“你冤枉H老师了!他是H老师的学生……”
   “你这个杀千刀的!不是这个学生,你儿子的命都没有了哇……”大妹悲愤之极。在这么多领导、老师以及人高马大的学生面前出自己的丑,以后还怎么做人?大妹羞愧难当、万念俱灰,一头扑进滚滚的溪河……
   “糊涂啊糊涂……”我只有爱怜地大声训斥大妹:“你是人民教师啊!应该有教师的觉悟。遇到问题怎么就寻短见呢?人生一条河九曲十八弯,什么时候都要坚韧不拔……”
   1975年,下乡知青开始陆续回城,可我家五个弟妹没一个回汉。母亲哭道:“‘儿到三十岁,老子往后退。’只有指望你了……”
   “有权的走前门,有钱的走后门,我们无权又无钱的只有等天安门……”我说。想了许多办法回老家找生产队干部,请他们看在乡亲份上帮我一把。求爷告奶、曲线迂回……总算如愿将弟弟弄回,惟大妹毫无希望。
   “哥啊,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和我一起下乡的同学们一个个都回城了!那个小C已经在江岸车站上班了,我就是回来扫厕所都愿意呀,哥……”大妹发出了这样的哀求。
   我与大妹从小一起捡炭、捡菜长大,感情非常深厚。她令人心碎的哀求使我心如刀绞,说:“你和他们不同,是知青、是下乡,但又有正式工作,没有理由回城……”听我这样说大妹眼泪不断。我一向心软,接着对她说:“如果作为工作调动,可以尝试……”
   经过反复思考,她决定离开小Z,为回武汉做准备。
   说到离婚母亲又不同意:“离婚,你好过,我还做不做人哪?自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老鼠就跟老鼠走。’姑娘伢,菜籽命,撒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母亲的话让大妹泪流滚滚……
   “宁拆一座坟,不毁一个婚。”大妹要离婚,在那个年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说亲人的旧观念,离婚申请要双方单位即学校和农场领导同意、签字,大妹还要由学校出具书面证明报公社文教站批准,再交当地法院审批……这些环节除了自己,没哪一个可以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我义无反顾地站在大妹一边,从思想上、精神上、行动上都给了大妹积极支持。在作好父母思想工作后,绞尽脑汁与各级领导、执法机关作无边际地、持之以恒地较量,耗费了巨大心血。
   1979年4月,大妹正式向S县法院提出离婚。这是一个有几千年封建历史的中国,在一个远离大都市的山区县城,又正值“文革”,一个弱女子要想离婚果然是天方夜谭!几年过去了,虽然大妹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但S县法院根本不理采。无奈中,大妹反复和我商量。经反复考虑思索,我感到要想与小Z打赢这场官司,首先要和有严重旧思想的当地法院打赢“官司”。
   “给省法院,给妇联,给《人民日报》写信,请求国家机关和新闻单位帮助……”我说。
   不料半年后,那些寄给省法院、妇联和《人民日报》的信,一封封均都转到S县法院。县法院更为恼火,立即转给大妹学校、学校还互相传阅……
   这该是一场怎样的较量!
   得知这个情况,我气愤填膺。那时,我自己也尚处监督劳动是“泥菩萨过江”啊,可为了同胞骨肉我别无选择,立即辗转赶到那个偏远的山区学校。茫茫旷野,老远就看到一棵张牙舞爪的黑老树竖在坡顶,树旁一处土屋……
   一间土屋,两张用土砖坯搭的两张床;一个土灶,也没烟筒。土墙挂着父亲“赶鱼”得来的一挂小鱼干及一串尖辣椒,连桌子也没一张……
   我和她一起来到县法院,面对面毫不妥协地再次提出离婚申请。
   “我是H老师的哥哥……”我据理对法院严肃道,“法院同志的觉悟比我们高……现在不是封建社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是婚姻自由……”
   接着又到公社文教站……
   知道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思想较量、法律较量和人权较量,我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尽管几处活动都没任何进展,但我深信即是较量,那肯定是个过程:争取的过程,斗争的过程。
   “‘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我给大妹写信说,“你只有亲自多跑几遍。”
   “值日法官对我拍桌打椅大声吼道:‘你有权到处写信告状,我们也有权就是不办。你又咋样?你去找省里吧,找《妇联》吧,想找哪儿找哪儿……’”大妹无奈回信道。
   这哪里是人民的法官啊,简直是把自己当土皇帝:他的一句话就是天、就是法……我立刻给她回信道“你不要怕!可以很严肃地对他们讲:‘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犯人,是人民教师!不允许拍桌打椅……”
   怎么办?是不是大妹的离婚申请书理由不充分或文笔、措辞不够?只得自己替大妹慎重地重新拟一份离婚申请,阐明离婚理由,强调感情破裂,据理力争:
   “……我是XX中学教师H,1969年由武汉第一师范学校下乡到大桥公社,被安排到中学任教至今。‘文革’中,武汉铁路职工小Z利用我是在校学生年轻、单纯和幼稚的弱点,并隐瞒重大案情骗取成婚。后来他判刑入狱,我每月以不足30元的收入克服种种困苦抚养孩子,同时忍受巨大精神折磨与社会歧视从事教学……而小Z刑满不但不同情、反而毫无根据污蔑怀疑我作风不正,经常对我进行训斥和打骂,且拒不抚养孩子。甚至深更半夜窜至学校、信口雌黄当众诬蔑我与人‘私通’,致使我的声誉遭到极大损害,精神受到巨大刺激。教学也受到巨大影响,悲愤几欲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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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文章作者讲述了自己的大妹一九六九年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到湖北S县的大桥公社上山下乡,公社领导见她与同学小C青春靓丽,又是师范生,就分到《大桥中学》当初中老师。在《大桥中学》,大妹发挥了专业特长,教学非常认真,很快从初中部调到高中部。但是由于妹妹纯洁天真,竟然与送她到乡下的曾经一起“文攻武卫”的“战友”小Z恋爱未婚先孕,而Z因“文攻武卫”人命案被判刑3年,在湖北沙洋农场劳动改造。大妹在学校受到歧视,工作一再向偏远山村学校调动,一个人还要 仅靠她每月三十元的薪水维持母子两个人的生活。邢满释放的小Z来到大妹学校,竟然不体谅大妹,还怀疑大妹的纯洁,故意挑起事端。大妹竟然跳河自尽证明自己的清白。大妹获救后,1979年4月,正式向S县法院提出离婚。那是的法制还不够健全,法官徇私舞弊的情况时有发生,大妹的离婚案就遇到了这样的执法犯法的法官,大妹的离婚案竟然历经四年的较量,1983年,法院终于判决大妹离婚、孩子改由大妹抚养。随后,大妹与武汉一铁路工人组成新家庭,调回武汉一小学任教,直至退休。全篇文字精炼,语言朴实无华,大妹的人生坎坷曲折,大哥的支持情深意重,非常感人!力推佳作!【编辑:梦锁孤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2500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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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8-05-23 14:36:06
  全篇文字精炼,语言朴实无华,大妹的人生坎坷曲折,大哥的支持情深意重,非常感人!为你的佳作点赞!期待精彩继续!
梦锁孤音
回复1 楼        文友:春之旷野        2018-05-24 19:08:07
  谢谢老师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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