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革爷
文革爷是我老家的邻居,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只比我大十多岁,但是辈分大。
文革爷五岁患脑炎,留下了后遗症,智力水平永远停留在了五六岁的年纪。听母亲说,我三四岁时喜欢跟着文革爷玩,村里其他小孩都躲着他,见了他都喊他“傻文革”,只有我在父母的教导下规规矩矩的叫他“文革爷”,所以他很喜欢领着我,别的小朋友欺负我的时候,他还维护着我。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就不再跟他玩了。他见了我总是笑嘻嘻的喊着我的小名,我只是客气的跟他打个招呼,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跟在他屁股后面瞎跑。他似乎也不介意,再见面依旧很热情的跟我说话。
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村里兴建了砖窑厂,时年二十来岁的文革爷就进了砖窑厂,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由于他长得膀大腰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又不会偷奸耍滑,砖厂老板很喜欢他这样的壮劳力,加上又是街里街坊,老板也不亏待他,所以文革爷每月挣得钱在当时来说并不少。
文革爷的父亲曾经是我们村里小学的校长,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致死。是他母亲含辛茹苦的把他还有小他两岁的弟弟拉扯大的。如今文革爷挣着钱了,他母亲很高兴,逢人便说,俺文革不憨,还会挣工资咧。此时文革爷见了我也会骄傲的对我说,快点长大吧,长的了也会跟我一样挣钱了。
文革爷光会挣钱,不会花钱,每月的工资都是他娘替他领的。他挣的钱他娘都攒着,攒了两三年,就给他娶回家了一个漂亮的兄弟媳妇。他兄弟从小就很聪明,能说会道,他娘其实从心眼里偏向老二,所以老二从小娇生惯养,如今长大了,却懒得出奇,脏活累活不想干,做生意又没本钱,以至整天游手好闲,要不是他哥文革挣得这些血汗钱,他连媳妇都讨不上。
文革爷就这样像老黄牛一样付出着,他的兄弟两口子偶尔会出去打工,总是干不长就回来了,挣不着钱,一家人的花销还是靠文革爷的工资维持。
到本世纪初期,国家整顿砖窑厂,我们村的小砖窑厂都被叫停了。所以,文革爷失业了。失业了的文革爷,被弟媳看做了累赘,嫌他傻,嫌他饭量大,于是,闹着分了家。
分了家的文革爷和老娘相依为命,不会种地,分给他的耕地就包给了别人,人家给他们微薄的粮食,还不够娘俩吃。无奈,七十多岁的老娘领着他捡破烂,指导他捡那个能卖钱。然后在跟着他去卖给废品收购站,怕废品收购站骗他。
走上“捡破烂”岗位的文革爷,依然很乐观,见了人总会热情地傻傻地笑着打招呼。已在县城生活工作的我,偶尔回老家见到他,他会喊着我的小名说,你现在中啊,混的比我强,都在县城安家了。我只是笑笑,然后给他买两包烟。因为听说,不知何时,他染上了烟瘾,每天捡烟头吸。
前年,他的老娘突然得了中风,偏瘫在床,文革爷又不会做饭,没办法,又和兄弟弟媳生活在一起了。虽然生活在一起,但伺候老娘还是文革爷,老娘的吃喝拉散全在床上,文革爷虽然脑子反应慢,但对病中的老娘照顾的还是很周到的。听村里老人讲,一次文革爷的弟弟在街上找他哥,人家问找他哥干啥咧?他兄弟说,俺娘要大便咧,得找俺哥回家伺候着。
尽管这样,弟媳还是嫌弃他们,每顿饭只给他们两碗粥,两个馒头,还时常嘟囔着,养个娘就够了,还得养个光吃不做的傻哥。要知道文革爷自己吃饱了都得三四个馒头,他娘知道他吃不饱,每次只吃小半个馒头,剩下的都给了文革爷。
那一段时间见到文革爷,看着他明显瘦了。他的邻居二婶看着他会偷偷的掉眼泪,老太太做点好吃的也会叫他到家里吃。我有时回家也会在车上带些火腿肠、方便面之类的送给他们母子。文革爷总会对我唠叨着相同的话,你混的比我强了,比我强了。
去年,文革爷的老娘去世了。弥留之际拉着文革的手,念叨着说,儿啊,以后你自己可咋办啊。
老太太出殡那天,文革爷躺在棺材前打着滚地哭,嚎啕着,娘啊,你走了以后谁管我啊!?在场者无不动容。
就在大家都为文革爷以后的命运担忧的时候,在我们村的驻村干部得知情况后,给文革爷联系了镇上的养老院,并减免了他的一切费用。
前段时间在乡里碰到了文革爷,他胖了许多,还高兴地对我说,我现在混的也不错了,住在乡里面,每顿饭都吃的饱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