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守望花开】病房的故事(小说) ——秋荷小姐的日记
秋荷小姐的日记:
2013年10月2日晴星期一
昨儿是国庆节。全市居民都沉浸在喜庆的兴奋中。平阳广场上人头攒动,广场中央威风锣鼓、狮子龙灯、秧歌队你来我往,广场周围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的闺蜜陈曼丽却孤独地躺在医院里。病房四壁洁白,空气中飘着来苏气味,楼道里偶尔传来护士小姐轻盈的脚步声,液体均匀地滴嗒着,流进她的血管,变成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里溢出来,然后汇成一股小溪。我一边流泪,一边劝慰曼丽。我义不容辞的成了曼丽的陪护。
昨天,就在祖国母亲64岁生日的时候,一张化验报告单使她坠入痛苦的深渊。她与祖国母亲是同一天生日,这天,她同时收到一张“清华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她高兴不已,激动得要跳起来,她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告诉亲朋好友,她考上了研究生!这张通知书太重要了,决定着她的命运和生存。曼丽大学毕业待业一年,她发愤学习,发誓要考上研究生,因为本市政策规定,研究生文凭是就业的一个硬杠杠。可这可恶的化验单上却赫然写着“HCV阳性”。曼丽像死了一样躺在病床上,任凭医生摆布:抽血、做心电图、X光照相、B超……
2013年10月5日晴星期四
今天第三天了。307病房的那位农行行长,手拿袖珍收音机,悠闲地踱进来:“姑娘,在哪单位上班?有医保吗?”
曼丽无力的回答:“没单位。”
“那怎么行呢?这病要花好多钱呢!个人可负担不起啊!唉!父母在哪单位?”
“爸爸病故,母亲又下岗,弟弟还在上学”,曼丽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下来。
白白胖胖的行长不敢再问,静静地站在曼丽床前看着这位漂亮文雅的大学生。
透过泪光,曼丽打量着这位岁数和父亲相仿的的行长: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脸的慈祥,那微微染霜的两鬓,给人一种庄重、和蔼的感觉。下午,曼丽换了个病房,原来的病房是双人间,床位38元。她住不起,只好挤到有8张床的328房间。她住9号床,8号床是一位乡宁的嫂子。
乡宁大嫂很健谈:“我这是第6次住院了,家里也花干了,这次是贷款来的,唉!得了这倒霉的病。”
大嫂已是皮包骨头,却挺着个大肚子。医生严肃的对她说,“您已经腹水了,要住院治疗。前几次,刚有好转,就急着出院回家,还下地干重活,玩命啊!这次病情真是加重了”。曼丽看着一脸愁苦的大嫂,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嫂又开口了“曼丽,有婆家了吗?这么好看的姑娘,又有学问,一定有成群的媒人上门吧!哈哈哈!”
曼丽脸上瞬间掠过一抹羞涩喜悦幸福的神色,像天边的一朵红霞,但马上飘走了,天色顿时阴暗下来。
大嫂伸了伸舌头,不敢再往下问。
2013年10月12日晴 星期六
今天感觉挺好。本来嘛,这种病也没多大症状,让医生一说,症状就出来了。这两天,那位行长叔叔不停地开导曼丽,劝她要振作起来,与疾病斗争,不要老躺着,尤其要调整心态,注意情绪,他还说:“我得这病已经十七八年了,这不活的好好的?你这么年轻,抵抗力强,有时,肌体本身也能清除病毒,不治自愈的,别自己吓唬自己。”
曼丽在床上躺了整整十二天,今天起床了,她洗漱完毕,我陪她到楼下做了一遍健美操。曼丽自己也奇怪:“这不好好的嘛,谁说我是病人呢?这不自己吓自己吗?不行,我得出院,我要去报到,研究生的通知还等着我呢!”曼丽忽然浑身热了起来。对,还有希望呢!
8号床的乡宁大嫂看着曼丽神采飞扬,在那边开口道:“姑娘,今天怎么这么高兴?你与刚来那天简直是两个人嘛!现在说你有病,谁相信呢!唉,这城里人,就是娇贵,这好好一个人,硬说是有病,输液打针的,糟蹋钱,还有那位行长,红光满面的,哪像个病人,简直就是住养老院。”
曼丽笑了笑,随手把一袋苹果放到大嫂的床头,这是行长叔叔给她的。行长叔的病房成了食品库,到处是营养品,每天都有成群的人来看望他。什么“脑白金”、“黄金搭档”应有尽有,那些苹果、香蕉的,行长叔叔看也不看。曼丽有幸吃上了这些打入另册的水果。
乡宁大嫂撇撇嘴,愤愤不平的说:“真是越富越有人送。”想想自己从得病以来,医药费就压得喘不过气来,儿子也为此缀学,哪有钱买营养品。“唉!人比人气死人啊!”大嫂不由黯然泪下,泪光中仿佛看到一脸污垢,拾煤核的儿子。“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大嫂鸣咽着说。
2013年10月13日晴星期日
今天,曼丽再次向医生申请:要出院。那位温柔可人的杨主任说:“等明天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吧!”曼丽只好回到病房,耐心等待,心里盘算着研究生的报到日期。忽然,邻床传来啜泣声,她寻声望去,大嫂用被子蒙着头,身子抽搐着,她的丈夫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只手中,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曼丽走过去,看见床头的几张催款单,她明白了。
曼丽忘不了昨天护士小姐扔下的那冷冰冰的话“不交款,明天就停药。”曼丽入院时交了五千元押金,那是她打工一年节省出来的钱,本来是读研用的,不想住了半个月医院就如数花光。曼丽失神地站在那里,听着邻床的抽泣和叹息。她同情大嫂,想帮她,但自己比她强不了多少,那张催款单刺眼地放在床着,诉说着主人的无能为力。
对!找行长叔去,他准有办法,那可是个大好人啊!
曼丽礼貌地站在行长叔床前,向他告诉了乡宁老乡的情况,说到最后,她已声泪俱下了。
行长认真地听着,突然眼睛一亮,拍着光光的脑门:“有了,我帐上有一笔扶贫款,先救救急。”
“真的,叔,您老说的是真的?”曼丽高兴得快跳起来了,对这位行长已是感恩感德了,就差跪在地上喊“万岁”了。
曼丽快步回到病房,乡宁夫妇听说后,破涕为笑。“姑娘,你真是玉观音,你一定会有好报的。”
曼丽听到“你会有好报的”这句话,一下子欢雀了!“我会有好报的,会有好报的!”她高兴得哭了。
行长腆着大肚皮,手里提着一串香蕉,迈着方步走进来。
乡宁大嫂如见了大救星,支撑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来,黄瘦的脸上堆满笑:“他大叔,快坐快坐,您真是菩萨转世,观音再生啊”。
“大嫂,不要这样,谁让咱们有缘呢”行长谦虚的说着。
大嫂费劲的转动着身子,欲下床拿水果招待行长。
曼丽一步抢上去:“大嫂,叔叔又不是外人,你就别忙活了。”
“对,对,别忙活了,大嫂。”行长附和着。
自从行长答应给乡宁大嫂贷款以来,曼丽对这位酷似她父亲的长辈已是毕恭毕敬,刮目相看了。说实话,一开始,曼丽看不上这位行长,她总觉得他身上有股铜臭味,看人的眼神也怪怪的。
不过,看在他答应给乡宁大嫂贷款的份上,曼丽还是挺感谢他的,人无完人嘛。
曼丽麻利的给行长叔削好一个苹果:“叔,您老可真是个大好人,您帮大嫂渡过这一难关,我一定写篇文章登报,让全临汾人都知道您的事迹。”
“我才不要登报,这年头谁稀罕那玩意,能顶饭吃,能顶钱花?”
大嫂赶紧说:“是,是,咱不登报,不登报。”曼丽眉头皱了一下。
大嫂试探着问:“他叔,这钱到啥时能到账呢?”
行长不接大嫂的话,眼睛盯着曼丽:“生气啦?这大学生就是心眼多,哈哈哈……”
大嫂越听越糊涂,真成了丈二和尚。
曼丽换了个笑脸:“叔,您多心了,我不就是替大嫂着急吗?”
行长又恢复了一副慈祥模样。
大嫂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娘啊!差点坏了事。
大嫂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床头的催款单。
2013年10月19日阴星期六
也许是受大嫂情绪的感染,也许是那张催款单的原因,曼丽今天心情阴沉得像外面那弥漫着乌云的天空。
化验单出来了,跟上次的一样,就是说,这半个月的治疗无效果,曼丽的脸一下子变的煞白,15天,花完她全部积蓄,却没有效果!
主治医生非常婉转地对她说:“如果想彻底治疗,必须注射进口的长效干扰素,但这种药价格昂贵,每支一百二十八元,要用一年半到二年,你最好与家人商量一下,赶紧制定治疗方案,好吗?”
曼丽泪眼朦胧,无以应答。
不到半小时,妈妈赶来了,手里提着饭盒,身后跟着弟弟。“丽丽,快趁热吃,妈妈今天休息,给你煲了鸡汤,来,她大嫂,给你也舀上。”
“不用啦,阿姨,总吃你们的东西,不好意思,你真有福气,有这么懂事的女儿。”大嫂欠着身子,操着一口乡宁话。
大嫂暗自打量着眼前这位母亲:白皙的脸庞,圆圆的杏眼在月牙眉下闪着温柔的光,高挑个子,长长的腿,穿一条烟色(城里人叫咖啡色)裤子,虽是旧的,但却整洁、好看。大嫂想:这城里人咋就不老呢,曼丽都二十四岁了,她妈妈少说也有四十五六了吧!看她的皮肤,啧啧,哪像四十五六的人啊。怪不得曼丽那样招人喜欢,人家妈妈就是个美人胚子。
曼丽一边招呼妈妈坐下,一边把弟弟搂在怀里:“曼强,想姐姐了吗?期中考试完了吧!这次能拿第几名?”
“姐姐,我准能考上第一名,你快出院吧,妈妈每天都对着爸爸的照片抹泪。”
“强强!就你话多。”妈妈厉声打断弟弟的活。病房里其他病友都朝这边看。曼丽的脸“刷”变得煞白,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洒落下来。她分明看见妈妈鬓角新添了几根白发,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深了、密了。仅仅十五天,妈妈就苍老了许多,她心里如刀绞般的痛。
乡宁大嫂看着这娘仨,也陪着抹眼泪。曼丽说:她原本有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就在妈妈生弟弟那年,爸爸死于手术台上,撇下了七十多岁的奶奶,不满周岁的弟弟和她。妈妈是电控厂的工程师,以前收入还可以,能勉强支撑起这个残破的家,供曼丽和弟弟读书,供养奶奶。日子虽然清苦,但妈妈从不在人前落泪。
谁知“船破又遇顶风浪,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曼丽大三那年,妈妈在的厂子破产了,妈妈下岗了,全家老少,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一下子被掐断了,曼丽几次要退学都被妈妈严辞喝住:“就是讨饭,也要把书念完!”后来,曼丽高中的老师帮妈妈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曼丽的母校收发报纸,每月500元。
幸亏系主任帮忙,给曼丽争取到贫困生全额助学金,她才勉强上完了大学。偏偏就在接到研究生通知书的同时,曼丽却躺在这倒霉的医院里。
妈妈被那位医术高超的杨主任叫去了。回来的时候,步履缓慢,尽管她强做笑脸,但瞒不过女儿的眼睛,曼丽猜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妈妈领着弟弟走了,曼丽看着妈妈那微显佝偻的背影,不听话的眼泪又来了。
2013年10月20日星期六 晴
妈妈早早就来了。她一脸的疲惫,眼圈发黑。
曼丽知道,妈妈昨晚肯定没合眼,这昂贵的医疗费,象大山一样压在妈妈瘦弱的肩上,她能抗得住吗?曼丽不忍看妈妈,她脸朝墙,任泪水往下淌。
“9号床快去交款,药房欠费,拿不上药了!”门口传来护士长的声音。妈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行长叔踱着方步走进来,手里拿着收音机,里面唱着豫剧《朝阳沟》:“亲家母,你坐下,咱们二人拉一拉……”
“丽丽,你妈妈来了?呵呵,给女儿做什么好吃的了?”行长一脸灿烂,与妈妈脸上的愁云形成鲜明对比。
“他叔,来,快坐。”妈妈强装笑脸。曼丽知道,妈妈很要强,她从不在人前流眼泪的。
聪明绝顶的行长一眼就看出来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从他嘴角很快掠过。他知趣的走了出去。
妈妈在楼道里走来走去,咬咬牙,去求护士长:“护士长,您就行行好,先给孩子输上液体吧!我马上想办法!”护士长为难的摇了摇头,答应试试。
“哼!想办法,说的轻巧,寡妇家家的,哪里偷钱去?”旁边一个年纪40岁上下的女护士刻薄的说。
“寡妇”俩字象针样扎在妈妈心上,妈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捂着脸跑出了医院。这一切都被站在门口的行长看在眼里,他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难以捉摸的表情。
听人说,行长姓吴,是临汾本地人,35岁那年就坐上某银行行长的位置,年轻有为,仕途顺利,前途无量。一个版本说他升迁快是因为老丈人是本市副市长,另一个版本说他有才华,懂得官场规则,而且为人低调,谦和。这不,坚决不去高级病房,说住普通病房接地气。人常说“人不能全,地不能圆”,老天捉弄人,顺风顺水令人羡慕的家庭,偏偏摊了个不省心的儿子,从小不爱学习,顶撞老师,欺负同学,后来花钱买了个文凭,安排在政府部门任职。翩翩少年,英俊潇洒,一米八的个头,俊朗的长相,出手又大方,漂亮妞像苍蝇一群一群的追逐,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