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守望花开】少年归来(散文)
学校门前,原先修车的是小邱,现在是老邱。
老邱并不老,刚三十出头,只因长相老成,所以学生们都习惯称他老邱。
老邱帮学生打气不要钱,看车不要钱,修车也不要钱。开始我不相信,就觉现实社会里不会有这样的人。一两次经历之后,果真是信了。自那日起,我对这个“老邱”便心怀一种敬意!
周末放晚学,特意从“老邱”摊前过,试图更近距离接触他。走近,细视,就觉那个修车的老邱有三五分面熟,可一时偏又想不起来。他戴着一副宽边大墨镜,卡住半个脸,脖后的一道疤痕凸起,仍能清晰看得见。他的话不多,总低着头,仿佛手底下始终有忙不完的活。我低头故意去瞅,他抬头见是我,慌忙站起,笔直立着,摘掉墨镜,一脸的敬意。老师—你—车子—要修?他似乎有些儿紧张。两双眼睛对视的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就是他。十五年前,我曾经教过的一个学生。不细看,根本就认不出来。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孩子,初二时我带过他几周课。我不是他班主任,他偏要托同学进我们班上课,我婉拒了他。后来班主任知道他想调班,便狠命地将他往死里整。后来,听说初三未读完就下了学。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他,要是当年我收了他,也许他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碍于同年级老师之间的关系,当时我只能那么做,不知他是不是还会把那件事记挂在心头。
你是原先那个小邱!话到嘴边,差点又咽了回去。老师还认识我?怎么不认识啊!只要是带过的学生,我几乎能背得出来。我在这儿修车快半年了,还没有几个老师能认出我来的。他似乎羞怯地说。你还能认出我?我打趣道。认识,怎么会不认识?永远都不会忘的,你虽只带过我几节课,可我印象里深刻。当年没好好学,让你失望了。可惜的是没能跟你上到头,要是……他没再说下去,又继续做他手里的活。那天,就觉他似乎有太多的话想说,但又不愿意再说……
学生一年年毕业,老师一年年调整,校长都换了两三届。被遗忘,也是情理中的事。十几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起他?
他每日低着头干活,就是要为了躲过熟人的目光。我认出他来,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怪罪于我?自那天起,我便绕远里走。我怕见了他,会不小心再一次伤到他的疼处。
提起小邱,教过他的老师没几个人不厌恶得囊鼻子的。当时,在班级里,他自称九少,初二时犯了错连校长都无从管。不只是死不学习,关键是没有一两天不给班级弄出点什么事来。所以每个做班主任的都不想要。小邱犯错,家长也早已耳闻,可就是管不了。爷爷奶奶年岁大,身体不大好,管了他也不听。小邱父母亲常年在外地打工,一年里回不了一两次家。在学校里,又因为班主任和老师极不待见,一时间,似乎成了无人再过问的差等生。当时很多人背地里都要说,这孩子早晚都是牢里的货。
下学之后,父母让他跟着校门口看店铺的二大爷,学修理自行车。这孩子不地道,整日吊儿郎当,专捡浮食吃。学生自行车经常没气,听说都是他暗地里撺掇个别学生使的坏。还有人说,他经常在学生和老师出入的必经路口撒些图钉和蒺藜之类的。就连住宿生两年里,接连丢失的十几辆自行车,也说都与他有关联。更有甚者,还听说他时常勾结校外不三不四的孩子拦劫放晚学的女生……苦于没有人证物证,派出所也一直拿他没办法。小邱被推出学校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坏蛋,留一头黄毛,胳膊上刺一条青龙,叼着烟,吹着响哨,一时间成了人见人骂的社会小混混。
那两年,小邱修车没少遭人唾骂。
天作孽不可违,人作孽不可恕。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后来小邱果真犯了事,据说是因为一桩强奸杀人案子,被公安局抓了去。这一去,竟是十多年。
小邱入狱后,老邱夫妇才忽然想到要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只为挣钱,却忽略了对儿子的管教。更后悔当初宠坏了儿子,只知道要钱给钱,要穿给穿,要吃给吃,而忽略了对他的教育。有人说,小邱能有今天,都是他爹妈一手造成的。
小邱被抓后,校园一片安静。师生大喜,常拿他作为反面教材教育学生。
十年之后,小邱回来了。
回来后,小邱还想重操旧业。他的父母想带他出门打工,他不愿意,他还想继续在校门口修理自行车。爹妈拗不过,只能再出些钱在学校门口租一间门面。
十年,这个地方几乎大变了样。原先的泥水路,变成了柏油大道;学校原先是平房,现在是高楼;周边原先是村庄和庄稼地,现在是一座座花园洋房小区。
十年,仿佛一场梦。关于小邱的事,十年后似乎早就被人遗忘。
人生有几个十年啊?看着沧桑满脸的小邱,此刻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是诅咒,是安慰,是惋惜?不知怎么了,就觉得这个学校是欠了他似的。要是十年前,他还能在这所学校读下去,要是十年前我接收了他,要是他的父母一直在他身边……说不定他会有另一个不一样的十年。
小邱变成了老邱,给了我们太多的思考。
少年归来,莫非是在赎回他曾经的十年吗?还来得及,好在他还有一大把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