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老屋 (散文)
每当我看到村南的那座老屋,许多往事就像汹涌的洪水,冲开记忆的闸门,涌入我的脑海里。老屋是五十年代闹合作社时期建造的,石头砌墙,青瓦盖顶,木头做门,麻纸糊窗。现在看来寒酸之极,在当时可是上等建筑。难怪山外生意人见了惊呼:“这不是万年牢吗!”
老屋是生产队饲养员宿舍兼会计室。屋内一条土炕,炕中间放一张小炕桌,是生产队会计用来记工分的办公桌。靠墙跟一个被窝卷,那是饲养员五爷的铺盖。每当夜幕降临,人们吃罢晚饭,老核桃树上的铁钟敲响,社员们便手拿记分册,走出家门,陆续来到老屋评工记分。老屋便热闹起来,显得生机勃勃,屋内人头攒动,烟雾弥漫,咳嗽声、争论声响成一片。等尘埃落定,会计才一一打开每个人的记工册,把一天的工分记在册子上。那时的记工分很讲民主,自己报工,队长和大家一起评论,大家一致认为公平了会计才落笔。五爷一直静静地坐在板凳上抽烟,神情安详,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硕大的烟锅,吱吱作响,他总是对我们说,他在搞化铜工程。
那时,每到节假日我是经常去老屋的。去听五爷讲故事。在抗日战争时期,五爷是村武委会主任,经常带领游击队配合正规部队打日本鬼子,捉汉奸,运送公粮,破坏敌人交通线,……五爷的肚子里有好多好多故事。五爷心眼儿好脾气好,非常喜欢我们这些孩子们。冬天,五爷总是把土炕烧得热热的,等待我们的到来。
记完工分,大人们都回家睡觉,五爷便开始给我们讲故事。讲狼牙山五勇士血战狼牙山,弹尽跳崖;讲陈宗坤带领八路军四十五团在南岭伏击日寇大获全胜,打死日寇大队长渡边;讲游击队从敌占区定兴县运送公粮,一夜行程二百多里;讲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召开抗日动员大会,那一口江西话,“反攻”说成“反狗”;讲日本鬼子奸淫烧杀的兽行,在南山上枪挑母子四人;讲游击队夜袭独乐炮楼,搞得日伪军日夜不安宁……一直讲到深夜,每次都是这样。可五爷从来不讲自己。我当时还纳闷,后来才知道,五爷一生谦虚,从不在人前显示自己他当干部吃的苦最多。听别人讲,每次运送公粮,五爷总是比别人要多背些。年老的体弱的,他都要替他们背上。有一次五爷带领游击队去敌占区运送公粮,回来的路上,队员李振明跑得实在太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一下,谁承想屁股一沾地就睡着了。天蒙蒙亮队伍跑出敌占区,五爷一清点人数发现少了李振明,吩咐一声大家原地休息,发疯般跑回敌占区。当找到李振明,他还在酣睡。五爷上前背起扔在一旁的粮袋,一把拉起他向回猛跑,刚冲出敌占区,后面远远响起了日本鬼子巡逻兵的枪声。李振明抱住五爷哭了。后来土改时期搞搬石头运动,工作队让大家给五爷提意见,李振明站起来说:“我给五爷提个意见,要不是五爷冒着生命危险把我从敌占区找回来,我早已没命了。我这条命是五爷给的。’在座的群众都鼓起了掌,五爷的为人大家心里都清楚,他当干部从不为自己,总是替别人着想。为国家着想。抗日战争紧要关头,五爷亲自送儿子田仲河参军上前线。后来田仲河在平津战役中牺牲,老伴哭得死去活来,他安慰老伴说:“战场上牺牲那麽多人,哪个没有父母?哪个不是父母生父母养的?仲河是共产党员,为解放全中国而死,值!”当时的保定军分区副司令员赵忠原是五爷的挚友,他曾多次问五爷有什么要求,五爷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全国解放了,我只想把儿子的遗骨运回老家,没有别的要求。”赵副司令员也曾多次接他去保定居住,他拒绝说:“我进城啥也不会干,给政府添麻烦,还是在山沟里呆着吧。”五爷放弃了进城的机会,在生产队当起了饲养员,和老屋朝夕相处,一干就是几十年。直到改革大潮到来,农村实行责任制,五爷才告老还家。
而今,老屋犹在,五爷已于二十年前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每当我驻足老屋前,睹物思人,五爷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是啊,五爷的一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伟大的奉献精神,填写了一份为革命事业奋斗终生的完美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