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牌友(小说)
一
“穷和,孤丁!”赵大眼睛炸雷般的一声大喝,随着长长的手臂在空中划了一道浑圆的圈,纸牌“啪”地摔在了桌子上。
这一声,仿佛给了围在炕桌上其它六位牌友当头一棒。
空气凝固了。
要知道,看纸牌和孤丁算是赢钱最高档次了,穷和就更了不得了,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翻番。孤丁难遇,穷和孤丁就更难了,即使你看了一辈子纸牌,没和过穷和孤丁的一点也不稀奇。
赵大眼睛的小眼睛得意地闪烁着,由于极度兴奋而涨红了脸:“看看吧,看看吧,看好喽——”由于激动而声音颤抖。
坐在赵大眼睛对面的卢大牙,那支在外面的两颗大牙,在赵大眼睛撂下的纸牌上晃来晃去,他在苦苦地寻找,哪怕找出一点点纰漏,也能推翻这飞来的“横祸”。可那两颗大牙在纸牌上晃来晃去,最后还是叹息一声,无奈地撂下了手里的纸牌,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他明白,像赵大眼睛这样的牌手,不可能诈和。
靠窗子坐着的刘喉巴,这时又咳嗽得不行了,趴在桌子上,憋得喘不上气来,他肺气肿晚期,没几天活头了。但一辈子就爱看牌,只要纸牌一端,病就轻多了。人们概叹,牌这玩意,比药都灵验。
“算账,算账!”赵大眼睛的小眼睛幸灾乐祸地在每位牌友沮丧的脸上扫来扫去,“打五摸六孤丁七,穷和翻番,每人二十八元,给钱,给钱!”屋子里充满了赵大眼睛得意地声音。
刘喉巴憋得趴在桌子上真的起不来了。不时地发出“嗷嗷”的叫声。
“起来,起来,喉巴给钱!”赵大眼睛催促道,“装死就黄钱了?”
赵大眼睛得意的言行刺激着看牌的每一个人。卢大牙更是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最看不得赵大眼睛赢钱那副嘴脸,恨恨地说到:“瞅你那王八样,谁黄你钱了?”说完,率先掏出二十八元钱,砸在了赵大眼睛的手上。然后扒拉一下趴在桌子上的刘喉巴:“喉巴,给钱,咱阎王爷不欠小鬼钱。”
刘喉巴憋得“嗷嗷”地叫着,起不来了。
卢大牙对站在地上看热闹的刘喉巴的儿子说到:“快把你爸背回去吧。”
刘喉巴被儿子扶起,满脸憋得紫红,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索出钱,放到桌子上,然后儿子背起他,顾命去了。
围在炕桌的其他几位牌友,脸上都罩了一层霜,无可奈何地慢吞吞地往出掏钱。
赵大眼睛眯着小眼睛一份一份地收钱,乐得嘴直抖:“啊,还是和大的来劲,一下就整你们一百七十来元啊!”
二
正当这时,赵大眼睛的老伴从外面进来了,冲着赵大眼睛:“你这老不死的,还不回去呀,出事啦—”
赵大眼睛完全沉浸在和牌和往回收钱的兴奋中,哪还能听清老伴的话,嘴里还发出一连串“啧啧”的响声,他得意极了。
赵大眼睛老伴看他没反应,走到近前,抓一把纸牌砸在赵大眼睛的脸上:“你还玩,咱家的大母牛出事啦!”
“出什么事了,”赵大眼睛收完桌子上的最后一份钱,“进谁家地了?”
“它、它胀死啦—”赵大眼睛老伴带着哭腔。
“你、你咋不早说?”这回赵大眼睛的小眼睛直了。六十几岁的人了,赵大眼睛的一双儿女早已成家在外了,他就和老伴经管了一头大母牛,每年得个牛犊,卖个五七八千的,维持着生活,这头牛在他家就是经济支柱了。
赵大眼睛的额头渗出了汗水,脸色立马煞白。
“哈哈,摊事了吧?一把穷和孤丁憋的,把牛都胀死了……”卢大牙乐了,两个大门牙又幸灾乐祸地晃动起来了。
赵大眼睛顾不上卢大牙损人的话了,颤抖着从炕上挪了下来。
“大眼睛,我给你扒牛去,给二斤牛肉就行。”卢大牙说完也下了地。卢大牙是村里有名的屠宰手,一到冬天家家杀年猪,他就闲不着了。收拾一只羊,十分钟内搞定,干活麻利快。
人们张罗着家什,闹哄哄地去了赵大眼睛家。
三
众人把胀死的大母牛抬到院子中央宽敞的地方,卢大牙开始动手了。他看着躺在地上胀死的大母牛,心里一阵惋惜:死白瞎了!赵大眼睛蹲在一旁一声不吭,老伴倚在墙上啜泣。卢大牙虽然和赵大眼睛是牌场上的宿敌,但此时目睹这个场景,也不觉起了怜悯之心。这老牛一定是吃了玉米,然后喝了大量的水,才能胀死。赵大眼睛光顾玩牌了,还是没经管到,才有这么大的损失。卢大牙暗暗地思忖着。
卢大牙和赵大眼睛的宿怨完全是在牌场上结下的。他们的牌技精湛,都是村里一流的牌手,但卢大牙为人仗义,敢说敢为,牌场上威望高。赵大眼睛玩牌赢钱心切,赢了眉开眼笑,输了不是摔牌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为人不仗义,在牌桌上一分钱也是钱,他今天赢了你,少给一块钱,他明天也会算回来。卢大牙和赵大眼睛相互较劲,平时玩牌卢大牙也没少调理他,赵大眼睛一旦抓到好牌有大和,就会脑门儿冒汗,喘粗气,异常紧张,卢大牙只一瞥就心中有数了,到了一定程度,他就会打出一个危险张,保准哪家小和,从而搅了赵大眼睛的一把好牌,每当这时,赵大眼睛把牌往桌子上一摔:“狗日的大牙,你看我这啥牌呀,让你一下子给我搅和了!”卢大牙总是笑了笑:“这张牌必打的。”
赵大眼睛的小眼睛也好生了得,坐在他上下家的牌友们必须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稍一疏忽,他那绿豆似的小眼睛只那么一扫,你用什么牌,和什么牌,就了然于心,要知道,在牌场偷窥上下家的牌是最不讲究的了,也是看牌人的大忌,和偷牌没什么两样,是最叫人看不起的了,但赵大眼睛赢钱心切,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别人骂他,他总是狡黠地说:“你没端好牌,还怪别人?”一年到头,赵大眼睛赢他们个三千四千的佷正常。
赵大眼睛本来绿豆似的小眼睛,卢大牙却揶揄地叫他赵大眼睛。由于卢大牙那两颗出奇的大门牙,赵大眼睛也同样回敬他“卢大牙”。
牛皮扒完了,该开膛破肚了,几个小伙子上来帮忙,一会儿,骨头就砍开了。
卢大牙一抬头,忽然看见两个穿着重孝的人走进了院子,跪在前面磕了三个头,起身:“各位叔叔,大爷,我爸没了,给大伙报个丧。”然后分别给大伙点了颗烟。卢大牙一看是老喉巴的两个儿子,他一愣,喉巴没了?!一股从没有过的悲凉袭上心头,弥漫开来。老喉巴本来就有一天没一天了,如果没有这纸牌支着,说不定早没了,但卢大牙还是接受不了。
卢大牙、赵大眼睛和老喉巴缺谁玩牌都没意思了,他们在牌场上摸爬滚打,互相较劲,一路走来,才有了这硝烟弥漫的牌场。今天老喉巴竟然先走了,这牌算是玩到头了。
一阵凉风吹过,卢大牙打了个激灵。他暗想,兴许是老喉巴来看自己了。
老喉巴的两个儿子向院子的大门走去,卢大牙目送着他们离去,看着风吹着他们那白色的孝服呆呆地发愣。
赵大眼睛撵到大门口儿,掏出钱,数了数,然后塞到了老喉巴的一个儿子的手里:“这是你爸今天输的钱……”
送走了老喉巴的两个儿子,赵大眼睛瞅了瞅正在往出掏内脏的卢大牙,蹲在地上默默地掉眼泪。
他们三个年轻时就在一起看牌,在牌场上翻滚了一辈子,和纸牌结下了不解之缘,平时,谁出错了一张牌,就会埋怨不迭,为了一分钱也会掰脸,为了一句话,都会脸红脖子粗,大骂出口,也是很平常的事,有时更会掀翻了桌子……老喉巴真的走了,他俩才感觉到这牌是看到头了,似乎那烟雾缭绕的牌场也随老喉巴一起走了。
卢大牙在往盆里摘牛心肝,肠肚……他的手突然触碰到一个拳头大小坚硬的东西,在胆管旁他摘了下来,拳头大小,乌黑的,沉沉的。他用手掂量掂量,一扬手:“去你的吧!”抛给了正围着他摇头晃尾的自家的大黄狗。
大黄狗一扬头,“吭哧”吞了下去。
“慢着——”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
卢大牙循声望去,是村里齐家的大学生走了过来。
“卢大爷,别给狗吃呀!”
“那玩意是病,有啥用啊?”卢大牙不解地说到。
“那是结石,长在胆管旁边,就是咱们说的牛黄,比黄金还贵呢!”
卢大牙信了,因为这个后生是畜牧大学的高材生,今年念大四。
牛黄?比金子还贵?卢大牙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手上沾的牛血也抹了一脸。
卢大牙一转身,扯过自家的大黄狗,手起刀落,狗的肚子开了,狗下水堆到了地上,狗的眼睛还明明白白地睁着,狗心还在地上一蹦一蹦的……卢大牙挑开狗胃,又疯狂地撸着狗肠子……可是,一根根,一节节,撸出来的都是稀溜溜臭烘烘的狗屎……
他绝望了……
卢大牙举起屠刀,对准了自己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