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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岸】两公里外,太极旗在飘扬(征文·散文) ——板门店纪行


作者:桑子 秀才,2395.4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55发表时间:2018-07-05 21:26:37
摘要:这里不是景点,这里是战场,是战争一触即发的导火索。

【流年·岸】两公里外,太极旗在飘扬(征文·散文)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根本不是飞鸟爱上了海里的鱼,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无法在风中相依,甚至无法望到彼此,因为它们之间,隔了一条“中央军事分界线”。
   若非来平壤,我一直以为将朝鲜半岛一分为二的是北纬三十八度线。然而正如导游姐姐说的,三八线严格意义上是不存在的,真正划分南北的,是位于板门店的军事分界线,大约在北纬三十八度线以南十公里处。来平壤,板门店是必去之地,抑或说,之所以选择来朝鲜,就是冲着板门店来的。不同的是,板门店不是一个景点,至少在我看来,板门店根本不能叫景点。在朝鲜战争尚未宣布终战之前,这里是战场,是这个世界上地雷密度最高的区域,是半岛战争一触即发的导火线。
   车子缓缓驶上了位于平壤南郊的统一大街,也就是“平壤-开城高速”的入口。这条高速从平壤连到位于开城南部的板门店,而后可以一路直达首尔。就在高速路的入口处,竖立着“祖国统一三大宪章纪念塔”。
   说是“纪念塔”似乎不大准确,因为这个“纪念塔”的造型,是两位身着朝鲜民族服装的朝鲜姑娘伸出手,共同托着一个地球,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拱门。地球上,是一幅完整的朝鲜半岛地图。这俩女孩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一个叫金姬,一个叫银姬。父辈人对这两个名字绝对熟悉——朝鲜电影《金姬和银姬的命运》。孪生姐妹金姬和银姬出生不久后父母双亡,金姬被一个穷学生收养,带去了北朝鲜,长大后成了舞蹈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被银姬则被自己的渔民养父带去了南朝鲜,为了养家糊口去酒楼当歌手,被酒楼老板当成奴隶般使唤。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这个情节简直是洗脑式的“我们最幸福”,可现实是,从平壤往南走170公里就是军事分界线,隔开了成千上万或许至死都无法再相见的韩朝离散家属。就在昨日我买的朝鲜纪念地图上,韩国是不存在的,只有一个统一的朝鲜半岛,只有延绵三千里的锦绣江山。
   从拱门下穿过后,就上了“平壤-开城高速”,也叫“统一高速”。可上了高速,却是坐过山车的开始。清晨的平壤郊区笼罩在一层白雾中,高速两侧的大片田野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我们也在颠簸不已的高速中左右来回摇晃。昨日前往妙香山时,我就已经领教到了“高速公路”的巨大威力——过山车品质保证,包你坐得爽坐得颠坐得要飞起。今天的“统一高速”品质依旧。更神奇的是,高速上,还时不时能看到人们骑着自行车,或是扛着农具走在雾气升腾的高速路上,胜似闲庭信步。可导游姐姐却淡定自若地站着,一手扶着座位把手,一边教大家念自己的名字在朝鲜语中的发音。
   过了一阵子,雾气渐渐散去,公路两侧的碧绿色田野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沿着天空延伸的方向流向远方。农人就是那绿海中的鱼儿,低着头劳作。溪流穿过,顽皮的小男孩儿光着身子在河中嬉戏打闹。村庄时不时闪现,一座座刷上了糖果色调的房屋从眼前闪烁而去。随处可见的宣传壁画与标语,高耸入云的永生塔,将人拉进时空隧道,回到几十年前。
   越往南,延绵的山脉开始逐渐在原本平整的大地上隆起,我们已经进入了开城特级市,离让人血脉喷张的板门店只剩下十公里左右了。开城是朝鲜高丽王朝时期的国都,后来一度划归到韩国,在朝鲜战争结束后又被并入朝鲜,是南北对峙的前沿城市。就在远处绵延的“母亲山”中,生长着赫赫有名的高丽参。
   顺着导游姐姐手指的方向,我们在颠簸中隐隐望见了已经停止运营的开城工业园区。开城工业园这个名字没少在国际新闻里出现,用导游姐姐的话说,是2000年韩国总统金大中访朝后韩朝双方诞下的“孩子”。工业园由韩国现代集团提供资本技术,而朝方负责提供土地与劳动力。彼时,韩方工作人员自由来往南北来到工业园区。然而随着2013年半岛局势又一次紧张,开城工业园区关闭,被划为了军事管制区。
   高架下,连接南北的京义铁路与高速公路并驾齐驱,却没有列车的轰鸣声,唯有延伸到南方的寂静。京义铁路修建于日本殖民时期,起点为首尔,终点是朝鲜边境城市——丹东对岸的新义州。当时开城工业园区运转时,会有多少列车往来于南北一路响起汽笛呢?而今,所有穿越分界线的列车,仍在无限期停运。也许,《板门店宣言》会让一切好起来吧?
   经过足足四道岗哨检查,穿过一条通道后,车子在岗哨前停下,所有人下车等待导游姐姐办手续,并且,导游姐姐再一次交代大家不要作死。我们已经来到了位于北纬三十八度线以南五公里的板门店——朝鲜停战协议签署之地。竖立在通道尽头的岗哨,随处可见的人民军,南北统一的海报,无不在提醒着大家:这里是世界上局势最敏感的区域。
   板门店原本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朝鲜战争停战谈判前,为了方便中方人员寻找地点,朝方人员用木板搭起了一个小杂货铺,上头以汉字书写“板门店”。就是在这片经历了太多战火硝烟吞蚀的土地上,无名的白色小花丝毫不理会人类世界的纷争,自顾自地生长。
   办好手续后,我们先听人民军讲解员进行沙盘讲解。根据1953年签署的《朝鲜停战协定》,双方对原有的北纬三十八度分界线进行了调整,以双方当时的实际控制边界作为军事分界线,南北双方军队各后退两公里,形成一道蜿蜒曲折,总长248公里,宽4公里的非军事区域,作为南北双方的缓冲区,以防止发生敌对报复行动。非军事区内,双方均不得携带重型武器。
   所有游客以自己的旅行团为单位,分别站成纵队,一队队跟紧形成长长的一路纵队,通过了大门前的岗哨,登上了在大门后排队等待我们的大巴。大巴上除了司机,还多了一位坐在前排的人民军军官负责保卫游客安全,并防止游客做出危险行为。
   狭窄的通道两侧,冰冷铁丝网将眼前的那片绿色田野,禁锢在了一个个冰冷的格子中,就连天空也在铁丝网的挤压下变得狭窄。铁丝网上一根根小刺儿,就是一颗颗没有上膛的子弹,警惕注视着这周边的一切。远方,在起伏的大地上,朝鲜国旗高高飘扬在了和永生塔一般直插天际的旗塔上,在夏日的微风中慵懒飘扬。
   两公里外的对岸,肉眼能清晰看到韩国的太极旗在旗塔上懒洋洋地晒着日光浴。朝鲜战争结束后,双方在各自所管辖的非军事区内互相高喊喇叭互打心理战,连旗塔高度都成为了互相撕逼的资本。韩朝双方的旗塔从破土而出,从十米,加高到二十米,五十米,一百米,最后朝方一侧把旗帜加到了160米,直到后来,双方都觉得再这么比下去,这旗塔高度迟早会玩到500米。于是,朝方旗塔的高度停留在了160米,韩方则停在了100米。彼此相对,无声中摇旗呐喊的两面旗帜,正在无声地告诉所有前来这里的人:冷战的阴云,从来就没有随着苏联的解体而彻底消散在地球上。铁丝网之后那片漂浮在表面的郁郁葱葱,几十年来其实都弥漫着时有时无的硝烟味儿。蝴蝶飞不过沧海,十里春风无法飞到分界线以南,因为这里至今都是战场,是多少中华好儿女长眠于此便再也不曾归去的他乡。
   朝鲜战争停战谈判会场中央,摆放着一张铺有墨绿色桌布的长桌。当人民军解说员指出,长桌左侧是谈判时中朝代表所坐的位置时,瞬间一群人便将左侧座位占了——咱们才不去坐对面美方,准确说是“联合国军”一方坐的位置。然而即便如此,谈判桌两侧很快就坐满了人,争先恐后地一边听人民军军官讲解,一边拍照留影。
   窗棱格子是蓝色的,和海洋一样的色调。都说这种色调在谈判会场这样的地方,能使人心气平和,可事实却是,一个停战协议来来回回、曲曲折折谈了两年,期间,上甘岭战役轰轰烈烈地打响。当年的剑拔弩张,最终都在岁月的流逝中化为了一道阴影,从这间屋子飞了出去,留下的是遗落在桌布上的尘埃。
   离谈判会场不远,有一座简易木制棚屋,那是停战协定——全称《人民军最高司令官及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一方与联合国军总司令另一方关于朝鲜军事停战的协定》——签署的地方。举行签字仪式的办公桌上,联合国的旗帜早已褪去了蓝色,变为了老旧的土色。停战协定的副本静静躺在桌上的保护罩中。我举起手中的微单,对焦,拍下了这段渐行渐远的过往。若是能翻开这本红色封皮的停战协定,就会看到朝方代表金日成、中方代表彭德怀元帅与“联合国军”代表美军上将克拉克的签字。
   “话说,这里能不能收到韩国的手机信号?”一位中年游客问朝方导游。
   “小声点,在这儿不要随便说‘韩国’两个字眼,你又不知道人民军的脾气。”年轻的导游操着一口标准的中文,有些紧张地低声回复。
   飞檐斗拱之下,雕刻着一只含着橄榄枝的和平鸽。十几万最终不曾归去的志愿军,换来了一纸签字,最终铸就了接下来呈现在我眼前的那道五公分高的水泥墩——韩朝军事分界线。跨过这道水泥墩子,就可以到达韩国。此刻,身旁的一个妹子,手机上居然收到了韩国旅游的短信,在朝鲜始终无信号无网络的手机赫然出现了信号格子。
   我们已经进入韩朝共同警备区——以中央军事分界线为中心,一片直径约为800米的圆形区域,区域内建立了24座建筑物。三座蓝色房子、两座银色的房子坐立在了军事分界线上,那道水泥墩从中穿过,串起了一根蓝色与白色相间的糖葫芦——这是在国际新闻报道中出现了不知多少回的画面。好几位人民军士兵严阵以待地站在水泥墩朝方一侧以确保游客安全。就在触手可及的对岸,耸立着韩方的入境大楼。正午的阳光下,对面的韩国一片寂静。
   那座160米的旗塔之上,飘扬着北方的旗帜。
   我们从北方进入了右侧的第三座蓝房子——军事停战委员会的会议室,唯一一座允许游客参观的房子。朝南的门紧闭,两位人民军士兵把守在那扇通往南方的门前。办公室中央的长桌上,一条麦克风线与屋外的军事分界线平行,将桌子划分为了南北两侧。在这间屋子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走到麦克风线的南侧,抵达韩国——仅限于这间屋子内。
   窗上爬着些许斑点;窗外,人民军士兵挺直站立,不曾朝着对岸跨出一步。这道隐形的“柏林墙”高度只有五公分,宽度也不过五十厘米。跨过这道水泥墩子,往前行进七十公里,开车只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首尔——年轻人可以尽情买买买血拼代购,观赏各位韩国“欧巴”的繁华都市。然而蝴蝶飞不过沧海,而你我无法跨越横亘在这七十公里中的五十厘米。
   水泥墩子前年轻的士兵们,心中究竟是波澜不惊,抑或是洪波涌起?你我不知,只是看着他们站在那儿,不曾朝着南方踏出一步,因为子弹一旦射出,就再也不会退回到枪膛。或许你会觉得,四月份,韩国总统文在寅跨过了军事分界线来到朝鲜,而后的《板门店宣言》、“金特会”,以及今日的韩朝体育官员在板门店韩方一侧商讨组队参加亚运会……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半岛统一的曙光。可几十年的互不往来,横亘在半岛面前的不止是意识形态的对立,更是大国博弈复杂的棋盘。前方的征途不是星辰大海,而是山高水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站在板门阁的三楼,我朝着对岸的南方望去。南方很远也很近,近在咫尺的眼前,远在咫尺的对岸。远方没有酒也没有诗歌,没有文艺青年们强行赋予的盛夏光年,也没有民谣吉他中的素年锦时,只有六十多年前双方战俘交换时,一个个踏上不归桥,而后朝南或是朝北走,却再也不曾回头的身影。
   两公里外的对岸,太极旗在微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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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飞鸟爱上了海里的鱼,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无法在风中相依,甚至无法望到彼此。因为它们之间,隔了一条‘中央军事分界线’。”以上这段精辟的话语,可谓本文的核心要旨。散文《两公里外,太极旗在飘扬》,确切地说,是一篇游记。然而,这篇游记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游记。文章以远赴朝韩板门店军事分界线的一次旅行为线索,将旅途中的所见、所闻、所感,与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震惊中外的朝鲜战争有机结合起来,以富有深度的文字与思考,尽述了一个民族两大阵营之间几十年来的分割离散与军事对立。这,显然是冷战思维的结果,更是一个民族深重的悲哀。对此,作者以不露痕迹的记述,既抒写了自己内心深处对这场历史悲剧的无比遗憾,也表达了期冀朝韩双方尽快实现和平的良好愿望。虽然说近期,韩国总统文在寅已跨过军事分界线访问朝鲜,“金特会”也已如期举行,表面看,朝鲜半岛局势似乎有所缓解,然而作者清醒地看到,横亘在半岛面前的,不止是意识形态的对立,更是大国博弈的复杂棋盘。以此来看,半岛局势是否能够尽快实现和平,依旧是扑朔迷离、难以琢磨,不由得让人忧心忡忡。作品立意深刻,文笔流畅,基于史实,又在平实的叙述及身临其境的描绘中融入了自己深沉的思索,好一篇历史与现实交相融汇的厚重文字,流年倾情推荐赏阅。【编辑:思绪飞扬淡墨痕】【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710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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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思绪飞扬淡墨痕        2018-07-05 21:29:34
  文章历史与现实交相融汇,立意厚重,思考深邃。好文!拜读学习。
思绪飞扬淡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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