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如刑之会牢,避难之遁逃(随笔)
前几天就听园里的领导说今天开会,而且还是开大会,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幼儿园里的全体工作人员都要到场参加,包括后厨和后勤人员,以及姑且算是后勤的我们几个保安。
这不,早上五点多我照常起床,先是洗了个澡,不是去脏,而是提神,不然恐怕连文章都写不进去喽。再度返回寝室,聚精会神盯着笔记本电脑写了两个多钟头的文章,直到听到最熟悉不过的《拉德斯基进行曲》高亢而振奋地响了起来。待一看手机,敢情是班长老韩打来的。我有时候挺烦他给我打电话的,因为至少九成没什么好事。
我也就奇怪了,自己分明不是债台高筑的欠债之人,却总会时不常地接到一些仿佛债主一般的人物打过来的电话,除了闹心事,还是闹心事。而且那边的所说所讲也像极了债主,没有寒暄和问候,亦无请求与拜托,全都是领导,全都是命令的口气,听着就不爽。想必,跟我持同一种想法的人一定很多吧,这是肯定的呀,人活于世,这种情况太常见喽。
我懒洋洋地接通电话,果不其然,的确是够闹心的,老韩只跟我讲了一句话,“鹤,一会儿八点半上三楼多功能报告厅开会,记住,一定要穿保安服啊。对了,顺便把老安(另一个跟我和老韩住在一个寝室的保安)叫上,别再让他睡了。”
我应了两声,便挂断了电话,并下意识地从烟盒中取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当第一口烟气从我的口鼻中喷薄而出之后,我恨恨地,着恼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他大爷的,好不容易赶上个周末,却还要开他娘的会。一个小破保安有什么会值得开呢,我可真服了。”
既然是上级领导下达的命令,作为下属到不能再下属的我,也只能无条件服从喽。我将烟头熄灭的同时,喊醒了值夜班的,在床上酣然熟睡的老安。他醒了,在听我把老韩的话重复了一遍之后,揉了揉疲倦的眼皮,生冷地道了声,“草。”
我听得出来,这简单的一个字,代表着怨,代表着恼,代表着气,代表着骂,老安跟我一样,心里头满是不爽,我们是一路人,都是极其厌憎所谓会议的。这可能也正是我们的身份如此之卑微的根本原因吧,因为身份越高的人越要开会。也许他们也未必真心喜欢开会,只是开会这种形式古今中外一直在用,显得很特殊,很神秘,很高贵,好像只有会议才能让治下的一切向好的方面发展似的。
我看了看表,八点十五了,赶紧穿上保安服,然后跑到厕所痛痛快快地方便了一把,再之后洗脸洗手,最后还是得愁眉苦脸,慢吞吞地爬着不算高,也不算多的楼梯,直到进了熟悉的,位于三楼的多功能报告厅。这段路程,给我感觉像是赶赴处刑台,甭提多难受了。
位于三楼的多功能报告厅面积很大,我以前来过几次,除了干活和开会之外,还曾在晚上跟园里的哥们在这儿纵情高歌过呢,只是此刻的心情显然难以比及那时的心情。
正前方的大屏幕上通红通红的,在大屏幕更上方的鲜红的标语格外醒目。底下则是桌椅成行,目测能有四五十个工作人员吧,他们或三两个耳语私聊,或自顾自地摆弄着手机,毕竟这里的WIFI信号真的很强。
与上述的形成鲜明反差的,则是除了我之外,好像每个人都拿着的,放在桌上的记录本和水笔看上去更像是个摆设。可能我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这个时候会议还没有开始呢。
我搬起一个靠背椅,躲在最后一排坐下。刚坐下,就被人调侃了,“我说小鹤啊,你这门岗一哥,得坐前面去,显眼。”这话是后勤的一个老哥说的。
“你可拉倒吧,我要是坐在前面,后面的人还怎么开会呀,啥都看不到了。”我讲话总要带着难以察觉的,不留痕迹的自信出来。
“正因为你个儿高,我才想让你坐在前面呀。”
“不是,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我想,要是我听着听着犯困了,就在你后面眯会儿,别人看不见不是。”老哥与我附耳,悄声说。
“可真有你的。”
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开会,哪怕我刚刚睡醒,来到会场,企图让自己做一个安静的,事不关己的听众和看客,我还是会犯困。躲在最后面犯困倒还好,若是跑到最前面犯困,可就保不齐闹出什么大笑话来喽。所以我拒绝了老哥要求,我只想尽快熬过这个我根本就不清楚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的会议。
我猛然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电子横幅,那一排显眼的,鲜红的字当中,有七个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就是最后面的七个字——“干部教师培训会”。
我呆了呆,一只手托着下巴,喃喃自语,“干部?教师?我既不是干部,也不是教师,为什么还要让我来开会呢?”
可能我平常讲话声音甚是洪亮,喃喃自语的声音也相对洪亮些,这句话刚刚脱口,就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了,他们有的对我侧目视之,有的则向我露出微笑,还有的干脆取笑起我来了,“谁说你不是干部的,你就是干部,我们进出校门,可都归你管啊。”、“不光你是干部,你还是教师嘞,没听小孩子上学放学的时候跟你打招呼嘛,‘老师好’,说明你也是教师。”
我撇了撇嘴,横了他们一眼,男的后勤或后厨,女的老师或后厨,由于跟他们相熟了,自然不必客气,反唇相讥了一小下,“话是这么说,可我一没证件,二没待遇,算什么干部,算什么老师呀,你们呀,可真能闹。”脸上极尽冷峭之色。
他们的笑,立时盖过了我的调侃。
我从后勤老哥那儿得知,敢情今天的会议既没有主持人,也没有主讲人,完全是一场远程会议,通过网络连接到教委的会议厅,再由网络把那边的画面传到电脑,最后电脑再与大屏幕连接,使会议过程呈现在大屏幕上。若非我以前在保险公司干过,早已领略到了现今科技的强大与便捷,保不齐我会瞠目结舌嘞。
“这会得开到几点呀?一个小时吗?”我问老哥。
“一个小时?我说兄弟呀,领导开会都有瘾,你不知道吗。”老哥说。
“瘾头多大呀?”
“从现在开始,中午休息两个小时,一直到下午四点呢。”
“一直到下午四点?”作为素来不进会场的我,实在是不晓得善于开会之人的瘾头竟然有这么大。
“这可不行啊,我下午两点还有班儿呢,白天还得写点儿东西,总不能把时间全都浪费在这上面吧,这会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我一边想着,一边见有人相互递传单,一个是什么暑假承诺书,这个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吧,因为暑假是拒绝我的。换言之,我没暑假。
细一问,还真是,这东西是给老师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准备的,那意思就是告诫大家在暑假期间绝对不允许私自到一些特殊的场合游玩,否则出现什么严重的后果,还请自负。他们全都在各自的承诺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就差按手印了。
我用不着,但会议签到表这个东西我得签名,说明我参加会议了。
我见后勤园长收走了这张签到表,突然灵机一动,赶忙来到他身边,跟他讲我下午还有班,需要回寝室休息,不然容易耽误工作。
我以为园长不会同意呢,我连后话都准备好了。因为我的班现在就我一个人,要是因为没能得到充足的休息而导致在岗位期间出现了例如失职、失责等状况,我可概不负责哟。
万万没想到,园长十分爽快,不待我讲出后话,便回了我五个字,“回去休息吧。”
我如释重负,轻声向园长道了声谢,便飞似的迅速离开了会场。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吧,老韩也回到寝室了。他见我正舒舒服服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看,心中颇为不悦,“你小子可真行,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可跟你说,过些天就放假了,要是有人问你什么专业性的问题,你要是回答不上来的话,咱们可得说道说道。”
“说道个屁呀,我都跟园长请假了,是园长让我回来休息的。”我冷冷地说。
“你这是休息吗?”
“你说呢,只要不开会,干啥对于我来说都是休息。你是不知道,开会对于我来说,跟上刑没什么区别,比死还难受呢。”
老韩呆了呆,没有再说什么,转而脱掉了身上的保安服,换上平常的衣服,一屁股倒在床上。
我见之,冷笑不止,“装什么装呀,你不是也不喜欢开会吗,还跟我俩扯犊子。你要是怕回答不上来,就继续上三楼好好听讲,好好学呀。”
“兄弟呀,我跟你一样,最烦的就是开会,坐的屁股都疼。你说得没错,开会跟上刑差不了多少。不瞒你说,我宁可干点儿零活杂活,也不愿意开会。”老韩点燃一根香烟,一脸愁苦地说,“我其实早就想回来了,可我没你脸大呀,居然跟园长请起假来了。”
“‘脸皮厚,吃不够;脸皮薄,吃不着’,这句话,是非常有道理的。有些时候,不舍点儿脸是不行的。再说了,这会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呀,你说是不。”
“听说是国务院的重要指示,他们敢不开吗?”
“不晓得,反正我是不喜欢。”说着,我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