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PK大奖赛”】读史:“另类”解读一代奸相秦桧(随笔)
国粹史上有一个奇怪的名词:黑锅!说白了就是替人受过而躺枪者。而在中国历史上,背黑锅者可谓不计其数。这些背黑锅者,其下场无一例外,沦为独夫民贼、暴君酷吏、汉奸走狗,不一而足;背黑锅的原因无非就是为时势背黑锅、为主子背黑锅、为江山易帜背黑锅、蒙受冤屈背黑锅,原因种种。甚至就连孔圣人,也有人处心积虑要弄顶黑锅给扣上!可见那些制造黑锅者是怎样的穷凶极恶,背黑锅的人又是如何百口莫辩。说到黑锅,不得不提及与黑锅颇有关联的一个历史人物——被里巷戟指、古今痛骂、人神共愤的一代奸相秦桧。
秦桧,字会之,祖籍江宁,生于黄州,历史贴出的标签是“南宋著名奸臣,主和派代表人物”。
桧曾为私塾,立德率行传道授业,靠微薄束修聊以度日,曾作诗“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这样看来,早年的秦桧,内心深处尚有着“十年磨一剑”而欲“把示君”的英雄气概和壮志豪情。终进士及第,又中词学兼茂科,不得不说,彼时的秦桧砥砺勤勉奋发有为。
靖康元年,金围汴京,派使索求三镇,秦桧上书言兵机四事:召百官详细讨论、加强守备、将金使安置城外、最多割燕山一路之地。宋钦宗未予答复,任命秦桧为职方员外郎,不久改为干当公事,隶属河北割地使张邦昌。秦桧耻为割地求和之事,三上奏折请辞,未准。
钦宗召百官商议对策,范宗尹等七十人同意割地,秦桧等三十六人不同意。足见秦桧对割地求和是持强烈反对态度的,而对参与媾和深感羞耻。
及京师陷落,徽钦二帝被掳,秦桧亦随之被拘,金军将领挞懒进攻山阳,秦桧随军同行并乘机逃脱(对秦桧逃回临安的历史疑团暂不论)。
而此时的临安,康王赵构已偏安称帝。初,秦桧早已旗帜鲜明的反对伪楚帝张邦昌,所以,单从这个角度来看,秦桧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赵宋王朝一边。
被掳逃脱,喘息未定,秦桧的人格取向似乎出现了诡异嬗变。在战与和的问题上,令人费解的是,一贯反对割地力主迎战的秦桧,竟随声附和高宗的媾和愿望,提出南自南北自北的分治方略!
何以在原则性问题上出现与其初衷南辕北辙完全对立的态度?有史家妄度秦桧或为金人卧底!这种猜测的可笑之处在于其幼稚,试想,果真如此,以秦桧在南宋朝廷之炙手可热,甚至可以直接出卖整个南宋江山,何必枉费心机和金人暗通款曲?又果真如此,宁非宋高宗一干人等就是痴愚之徒?绝不可信!
事实上,秦桧对高宗的百般附和原起于朝廷党争,其初,以翟汝文、吕颐浩、席益等势力派对秦桧进行百般打压,导致绍兴二年秦桧被罢相。这个教训对秦桧来说是相当深刻的,也让秦桧认识到附和揣摩圣意的重要。及至绍兴八年,秦桧二度出相,金派使者议和,高宗告诉秦桧不惜屈己称臣,希望和议速成。秦桧确认高宋媾和决心已定,势难翻覆,又何必枉费心机甚至冒遂触怒龙颜之风险?此时的秦桧已经汲取之前遭受排挤打压的教训,在力主抗战和反对议和立场上,紧急刹车!
当秦桧揣摩高宗本意,提出南北分治方略并力主媾和后,高宗龙颜大悦,极赞秦桧忠心可嘉,擢升礼部尚书。
其实秦桧心里很明白,一旦南北分治,则将形成政治和军事态势上的对立。同时,也从根本上彻底熄灭北定中原迎归二帝之势力的企图。不仅如此,南北对立的态势且可让徽钦二帝从有家难归到无家可归。毕竟,是先成立了以张邦昌为首的伪楚政权,其后康王赵构始在应天府即位。宋高宗即位一非袭诏,亦非得徽钦首肯,就高宗赵构与钦宗赵恒来说,系同父异母辈,这等关系,即便和平共处,亦勉为其难。且赵构任河北兵马大元帅时,宋廷令其率河北兵马驰援京师,但他却移屯北京大名府,畏缩迟疑,旋移师东平府,直接导致京师陷落和二帝被掳。这笔帐,钦宗一旦归正,赵构恐难逃被清算之祸。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在新组阁的高宗班子里,前朝老臣竟有半壁之势,这对高宗来说无异是潜在威胁。这些前朝老臣,对这位前康王从根本上并不认可。甚至在建炎三年,苗傅和刘正彦利用军士对朝政的不满,发动了史上的“苗刘兵变”,逼迫宋高宗退位。
此时的高宗为巩固帝位,急于起用能对自己效忠的部下,而这些效忠者,必须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坚定不移的走划界而治的道路,不得妄提收复失地和迎归二帝!因为无论收复失地亦或迎归二帝,二者本质上几无区别。都意味着二帝归正,还有他赵构什么事?
在徽钦一朝未得志的秦桧,最终得到高宗赏识,一方面固然是高宗起用心腹之需,另一方面高宗要掩人耳目混肴视听,不愿收复失地而迎归二帝,同时在伦理上又不想背信于天下,作为心腹的秦桧,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替高宗淌这趟浑水。主子要唱白脸,奴才只好替主子唱花脸。
但形势似乎并没有按秦桧提出的南北划界而治的方向发展,迫于金人持续攻势,此时高宗已无路可退,不得不向北重新布防,任命岳飞、韩世忠等人分区江淮防务。
绍兴十一年,金兵南犯,宋军迎战。以高宗本意,对金人痛伐则止,确保南北分治的根本大局,若趁势光复中原迎归二帝,这种结局是高宗绝不愿意面对的。怎知各路宋军北伐捷报频传,宋高宗深恐将领功大势重尾大不掉,又惧迎归二帝后自己必须退位。且名震朝野的“岳家军”本已令高宗深感不安,作为皇上心腹的秦桧,自当有替皇上解忧之责,桧密奏高宗以论功行赏之名,收回诸将兵权。桧复指使谏官万俟卨弹劾岳飞,送大理寺鞫讯。不久即赐死风波亭。
在一般人看来,纵不采信主张,对其幽禁则可,因何南宋朝廷必欲杀之而后快?
不妨看下岳飞的政治履迹。
初起于正定募“敢死士”,引关蹶张,神威勇武,屡获擢迁。靖康二年,飞上书力陈乘虚击溃金人恢复中原,被赵构斥为“小臣越职,非所宜言”,遭褫革,逐出军营。南宋建炎元年,岳飞二度从军,襄理王彦军务,对王彦军事上的迟滞不决和首鼠两端,毫不客气的指责:“二帝蒙尘,贼据河朔,臣子当开道以迎乘舆。”岳飞北定中原迎归二帝的心情可见一斑。
至常州一战,岳飞始得皇诏,后又有建康大捷,并得觐见高宗,得赐金带。岳飞回到宜兴曾题词:近中原板荡,金贼长驱。旋因平定游寇和吉、虔二州叛乱,升神武后军统制。宋高宗赐御书“精忠岳飞”,后又将牛皋、董先、李道等部划归,岳家军兵力得到扩充。可见此时的高宗对岳飞还是抱有莫大期许的。
及岳飞上书,提出收复伪齐政权控制的襄阳六郡,奏议得到朝廷许可,但高宗又特别规定岳家军不得称“提兵北伐或言收复汴京”,只以收复六郡为限。赵构对岳飞的军事行动作出特别限制,是中暗示再浅显明白不过!
既克襄阳六郡,飞乃得除清远军节度使、湖北路荆、襄、潭州制置使,终枢密副使。又平洞庭义军加检校少保,进封武昌郡开国公,又升荆湖北路、襄阳府路招讨使。此时岳飞仕途,可谓一路凯歌。当高宗拟“中兴之事,朕一以委卿”之时,这位“蒙主隆恩”的岳公竟不合时宜再提北伐,令高宗骑虎难下。
北伐前线,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令始将飞召回,可见这位高宗在岳飞眼里终究算不得正统,如此不听招呼,金牌几同废纸。且飞之所部本为天子之兵勤王之师,但声势日炽的“岳家军”似乎却成了某种“私人势力”,这让高宗又情何以堪?复忆先祖陈桥兵变旧事,这种记忆深处的烙痕在大宋赵氏子孙里,绝对是永不磨灭的!无法妄揣岳飞会否拥兵自重,会否再来一场兵变而黄袍加身,但岳飞治军,赏罚分明,纪律严整,又能体恤部属,以身作则,他率领的“岳家军”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金人流传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评语。这样一支有组织力有战斗力的武装,足以让高宗寝食难安,可以肯定,岳家军在康王看来,正逐渐失去掌控,一旦为二帝拥趸,将成为颠覆自已帝位的强大势力!
这些皆为岳飞日后招来杀身之祸埋下最终伏笔。
历史一口咬定高宗秦桧人等媾和求荣,难道高宗秦桧骨子里天生奴性?期待做金人奴才俯首称臣鞍前马后而后快?倘是这种认识,果真幼稚得可笑!只不过岳飞执著迎归二帝,不止根本眼里没将高宗看作正统,且二帝归来,康王的下场难料,换了谁恐怕也会坚决不干!
加之年年征战,民不聊生,各地均暴发不同规模骚乱,此时内忧而外患,外患胶着,若内乱骤起,亡国即在眼前,议和理当成为高宗首选。
向使当初南宋朝野积极拥戴康王帝位,巩固康王势力,则北定中原或将成为高宗首选主张,但事实恰恰相反,一干人等置现实于不顾,整天嚷嚷迎归二帝,这让康王不得不将这股力量进行恰如其份的压制,有渐露机芽者,必削其杪,势在必然。
但是杀岳飞这样一位百姓拥戴的朝廷要员,宋高宗却无以假手,环视周遭,可依赖托付的只有秦桧。残害忠良、屈辱媾和、滥政祸国这顶大黑锅必须有一个人来顶,宋高宗不可能,这个人就是秦桧;朝野愤恨、路巷戟指、替天行道的民众情绪必须找到一个发泄点,宋高宗同样不可能,这个人也是秦桧。彼时的秦桧成为宋高宗的“死士”!也就是说,秦桧这颗棋子早经身不由已了,进,身败名裂,退,祸不单行!
彼时的秦桧只是一个台上的戏子,戏演砸了,被喝倒彩的是他,被扔板砖的是他,被吐唾沫星子和泼污水的也是他。至于幕后导演,看客是不知道的。
史称秦桧矫诏杀飞,以岳飞身居南宋朝廷要职,岂是秦桧这样一个手无兵权又无最终拍板资格者想杀就杀的?所以,史家便编出矫诏一说。
若说矫诏,最不可信,宁非高宗为瞽叟聋僮?或者秦桧要杀,高宗默许?或者秦桧擅权自作主张?秦桧吃了豹子胆?史家无辞可托,皆妄称矫诏。
若非当朝者失其势沦为傀儡,则矫诏何来?即便“矫诏”,那也是高宗授意默许,而皇上“授意默许”又算是“矫诏”吗?史家之说有时未免可笑!
其实,以秦桧内心来说,其无奈实在有苦难言,所以当韩世忠质问岳飞所为何罪时,秦桧竟说“莫须有”。这三个字在外人看来,似乎就是秦桧专断跋扈残害忠良的有力佐证,但细审之,“莫须有”,或许有或许没有,有没有,秦桧本也不知道,所以只有一途,那就是锻炼罗织,构陷乌有,薄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能如此肆无忌惮“莫须有”想杀就杀?除了高宗本人,谁敢?所以当秦桧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其实是很无奈的暗示:不是我要杀你,我秦桧根本没有这种杀你的权力!而要杀你的人却根本不需要罪名,他的权力你可想而知!至于谁要杀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秦桧病重将殁,高宗前往探视,桧默然垂泪。在人生弥留时刻,这位替主子扛了天大黑锅的奴才,最后的心情是落寞而无奈的。这流泪的背后,或许是对高宗无声的诉说,为主尽忠,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替高宗扛下了,希望高宗体恤善待自己及后人。
或许念其忠心耿耿,这位高宗又下旨加封秦桧为建康郡王,进其养子秦熺为少师。高宗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些是秦桧应得的。
秦桧死,追赠申王,谥忠献。危身奉上曰忠,虑国忘家曰忠,危身利国曰忠……事君尽节曰忠……善则推君曰忠,死卫社稷曰忠……以孝事君曰忠……中能虑外曰忠;博闻多能曰献……智哲有圣曰献……圣哲有谋曰献……智能翼君曰献……可见这位高宗对秦桧的付出是相当满意的。这也是主子对这位任劳任怨替自己遮羞挡丑的老奴的最后奖赏。
及殁之后,地下的秦桧也许早已料想到了身后事,或将万人唾弃。宋宁宗下诏追夺秦桧王爵,改谥谬丑。“谬丑”,荒谬丑陋!圣上“鞭尸”,民间更是一片愤怒声讨。
话到这里,不觉想起另一个问题,倘使当初宋高宗根本就无须假他人之手杀岳飞,至多引起一阵骚乱,而天下人不过就痛骂几句昏君暴君泄恨,正如当初楚平王,虽则令天下怨声载道,但不过就伍子胥一人“鞭尸”,并无多余从众,也未见得民众怎样声讨!可以推断,高宗杀岳飞,其结果不过如此,而且在众氓眼中看来,君戮臣,所当然。绝不会发生如秦桧之身后被人唾弃作践这些种种。这是一种极端的欺软怕硬的无比丑陋的人性!
于是秦桧死有余辜,其行当诛万年,其人千刀万剐,其罪罄竹难书。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奸,岳飞英名百世流芳,秦桧丑陋遗臭万年,而秦桧这个具有悲剧色彩的棋子,伴随历史的唾液只能永远无奈顶着那口不见天日的黑祸,成为历史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