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渭河源(散文) ——陇中六章之一
午饭后,连续多日的阴雨天气放晴了。
从海南回来,蛰伏了两个多月的我,还有老伴,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两颗玩野了的心又悸动起来。稍作交流后马上分工,她收拾被褥和简单的衣物,我检查座驾。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驱车在通往陇中的路上了。
从白银西收费站上京藏高速,被导航导到兰州北下。蜗牛般由北到南爬过车流攘攘的兰州市区,再驶上兰海高速到会川,下来沿省道前行,跑了近三百公里,下午六点多到达这次陇原行的第一站——渭河源。
渭河源,又称渭水源。顾名思义乃渭河之源头也。中国人都知道一个成语,叫泾渭分明。这里的渭,就是渭河,说的是渭河和泾河交汇处,清水浊水同流一河,互不相融。
渭河,也叫渭水,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长八百五十公里,流经甘陕两省六十二市县,浩浩荡荡到流潼关汇入黄河。
古代时候,渭河称作禹河,怀念大禹治水的功绩。渭河是后来改的。改名的说法有三:一说渭河流域支流众多,改之有容纳葆涵、多水入渭之意;二说渭河流域三国时为魏国所属,故以谐音名之;三说唐朝宰相魏征治国有方,故亦取其魏姓谐音,拜为渭河龙王。至今,山上的“渭河庙”里,还供奉着他的神像,每当天旱无雨,人们还焚香祭拜,以求渭河龙王赐施甘露,滋润田园。
“三源孕鸟鼠,一水兴八朝”。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那么渭河则是摇篮中的宝贝,摇篮中的摇篮。中华始祖伏羲在渭河之畔仰天俯地始画八卦,开启了中华文化之源;炎黄二帝从渭河流域走向中原,繁衍了华夏主体;姜太公渭水垂钓钓出周朝八百年江山;秦王朝在渭河流域孕育、发展、壮大,第一次统一了中国;汉、晋、北魏、北周、隋、唐诸朝,也无一不是畅饮着渭河水,一步一步走向辉煌!
渭河,不仅是一条河,它是中华文明的源头。
以前渭河有三源之说——五竹山的清源河、锹峪峡的锹峪河、鸟鼠山的禹河。后经专家多次考证,禹河才是渭河真正的源头。一九三八年,现代史学家顾颉刚先生考察渭河源头时有诗曰:“疑问鼠山名,试为答案歧千古。长流渭川水,溯到源头只一盅。”
我们现在来到的渭河源,就在鸟鼠山下。
景区已经下班。我们停好车向山门走去。
这是一条如诗如画的峡谷。东西两面青山如黛,梯田叠叠。绿草茵茵之中,金灿灿的油菜花分外抢眼。峡谷尽头,鸟鼠山巍然耸立,宛如一条巨龙,昂首起伏,蜿蜒东去。
古书记载:“禹导渭自鸟鼠同穴山,渭水出焉。”鸟鼠山是中国最早的文献记载里的名山之一,因山中洞穴里鸟和鼠同栖得名。“鸟名为蜍,似鹅而黄黑色。鼠如家鼠而短尾,穿地而共处。”蜍为何鸟?不得而知,我就叫它山雀吧。鼠无论长成什么样子,都是老鼠。昏暗的洞穴里,老鼠和山雀一起生活。白天,眼神不佳的老鼠在幽暗的穴巢内打洞,聪明伶俐的山雀在洞口站岗,一旦危险临近,便尖声啼鸣,为老鼠报警。老鼠的身上生了虱子跳蚤,山雀飞上鼠背,细心地为老鼠啄食……好一幅相依为命、互帮互助、和谐共处的千古奇观!
当地民间还传说,鸟和鼠本是生活在山中的一对夫妻。某日,有神仙路过留宿其家,临走告诉他们山顶有宝物,让他们次日太阳升起前去取。妻子勤快,半夜即起,一遍一遍催丈夫起床。但懒惰的丈夫迟迟不动。妻子无奈,只好自己先去山顶。可到山顶时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神仙就赐给她一双美丽的翅膀,让她变成了一只欢乐的小鸟,在林间歌唱。丈夫直到晌午才姗姗而来,神仙就把他变成了一只短尾巴老鼠,在山中打洞。善良的妻子不忘旧情,时常飞到洞中和丈夫幽会。于是,就有了这鸟鼠同穴的故事。
我们知道,鸟是秦先祖的图腾,鼠居十二地支之首。它们曾经都是我们祖先崇拜的对象。我想,这鸟鼠的神秘传说,会不会还隐藏着更加不为人知的秘密。
停车场离鸟鼠山的山门不远,没走几步,我就看到一根粗壮的像龙一样的枯木造型横亘眼前。造型下面右侧立着一块大石头,竖刻清代著名大臣左宗棠书题的“渭河源”三个鲜红大字。
登上奶白色条石台阶,是大禹广场的景观道。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州”。前方不远,是寓意天下九州的九鼎台。台中央,一座巨大的方鼎昂然屹立,夕阳给它披上一身金色衣装,熠熠生辉。
景观道两侧矗立着一条条腾飞的玉龙,神态各异,活灵活现,看上去气势恢宏。
走过崇文桥,是一堵暗红色大禹治水雕塑墙。对着雕塑墙,禹王庙巍然矗立,东西角楼高耸如云。因为是下班时间,禹王庙大门紧闭,我们只能从门缝瞄了一眼里面。
按着指路牌继续前行,踏上灌木丛中青色条石铺就的山间步道。一路上,溪涧隐藏在路边茂密的草丛中,哗哗流淌;鸟儿潜伏在高高的枝叶间,啁啾啼鸣。远处山林密布,峡谷幽深,奇峰突兀如削。我们如同进了仙境,一边观景,一边往前走。
突然,潺潺的水声变成打雷般的轰鸣,路也到了尽头——我们来到了山脚下。
踏上一条蛇一样蜿蜒,两侧装了扶手的窄窄的黄色木梯,我们攀上斧劈刀削般耸立的陡峭悬崖。木梯转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只能站立三五个人的观景台。站在台上仰头望去,悬崖绝壁在这里訇然中开,一道瀑布从陡峭的罅隙间喷涌而出,雪白的浪花珍珠般喷溅,击打在石壁上,像天女散花般洒落。
右面崖壁上,“大禹导渭”四个红色大字虽然斑驳陆离,却显得更加苍劲有力。这,依旧是左宗棠左大人的手笔。
有人说,有字的地方,背后都藏着一段故事。相传,当年洪水泛滥,水灾不断,民不聊生。为了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带领部下来到这里,查验出水灾的根源是洪水集聚在山间,形成我们现在说的堰塞湖。每当下雨,湖满为患。大禹来后,发现山高林密间,常有凶禽猛兽伤人害命,便寻到一个能听懂各种鸟兽语言的人,赶走了禽兽。这时,又有水怪出来,吐云驾雾,发雷降雹,残害治水民众。大禹为了对付水怪,精疲力竭。一天,大禹实在太累,就躺在一块大青石上睡着了。恍惚中,一位白发白胡须老人驾云而来,赠给他宝剑一柄,醒来后老人却不见了踪影。大禹明白,这是神仙来助。于是,举起宝剑,一剑斩除了水怪,又一剑把阻挡水流的山崖劈成两半。顿时,水从劈开的地方喷涌而出,顺着山涧飞流直下,造福桑田,水患得以平息。这就是“大禹导渭”。后人把这个故事传了开来,一传传了四千二百多年。
爬到此处,老伴见前面狭窄的木梯更加陡峭险峻,加上天色渐暗,便知难而退了。我则兴趣不减,继续攀梯而上,去寻渭河的源头。
走过一座溅水打湿的小木桥,又是一段弯弯曲曲的台阶。台阶被溅水淋得湿漉漉的,稍不小心,就可能滑倒。我抓着栏杆,慢慢走到一个十多米长的水洞窟前。洞窟灰暗深幽,神秘莫测。清粼粼的水咆哮着,从洞窟深处奔涌而出,带起一股嗖嗖的冷风。洞窟的石壁上,悬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水中有一排错落有致的石墩。游人可以抓紧铁链,踩着石墩进入洞窟。
我正寻思着进不进去时,后面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没等我让路,他就踏着石墩,蹦蹦跳跳到了窟底。一个女孩从我后边走来,小伙子站在窟底石墩上,指着水流出来的方向,大声招呼女孩。呼隆隆的水声中,我隐约听他喊,水窟没有到头,前边是一线天。女孩犹豫了一下,抓紧石壁上的铁链,小心翼翼地踏着石墩,一步一步走到小伙子身边。
我学着女孩的样子,也慢慢地探出脚,踏上第一块石墩。走到洞窟底,我看到转过弯是一个更深、更长、更幽暗的洞窟。
说是洞窟,不如说是两座山崖中的一条缝。山缝里岩石犬牙交错,宽窄不一。我试着测了一下,宽处比伸开的双臂略宽一点,窄处仅能容两人侧身而过。抬头望去,刀劈似的两座千仞山崖,几乎亲吻在一起,留下巴掌宽的一条天空。
真是名副其实的一线天啊!
这里水流更加喘急,击起的水珠湿透了石墩。尽管紧紧抓着铁链,心里还是惶惶不安,怕脚底一滑,跌落水中。蓦然,一只蝙蝠从洞窟上边掠过,扑楞楞地惊出我一身冷汗。
我钻出洞窟时,前边的小伙子和女孩开始往回走了。洞窟外已经没有一个游人,也不再像前面那样是山挤山、峰连峰的拥挤,满眼都是翠薇的空旷和敞亮。
出洞窟是一座小木桥,桥下潺潺的溪水哗啦啦地流入洞窟。过了小桥是一个观景台似的小广场,四面绿树环绕,草蓬葳蕤,野花摇曳。对面平整的山腰上,披着一幅很大很大的宣传画,写着“太液神泉,鸟鼠同穴”等字样。
广场右边是青翠的谷地,左边是一个宽阔的山沟。一条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顺着山沟往山顶爬去。我打量了四周,竟没有一块路标。我毫不犹豫地踏上石板路。高处流下来的溪水告诉我,上面是“太液”的家。那里有三眼“神泉”:一曰“吐云泉”。每逢夏日干旱雨欲来时,泉中便有白色云雾一缕缕升腾,故名;一曰“禹仰泉”。说是大禹当年在这里看到崖缝间两股泉水喷涌而出,飞流直下,便仰天长啸,发誓一定降服洪水,让百姓安居乐业;一曰“遗鞭泉”。传说唐太宗西征经过此泉,以马鞭试水深浅,不慎马鞭落水,霎时不见。谁知待他回到长安,马鞭竟在护城河里出现。于是,此泉就叫了遗鞭泉。这三眼神泉就是真正的渭河之源。
我一边想着三眼神泉的传说,一边往山上走。寂静的山路旁,小溪像是初恋的少女,害羞地躲在路两边树丛草蓬之中,却又始终紧紧地傍着恋人似的傍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会儿跳到左,一会儿跳到右,潺潺地唱着欢快的歌。不时,我的脚步声惊起林间几只鸟儿,嗖地一声飞向天空。
渐渐地,山势嵯峨,古树参天,山泉水越来越大。刚拐过一个弯,水就漫过了低洼处的石板,我不得不踮起脚尖在石板上跳跃着前行。可能是这几天下雨的缘故,小溪成了宽阔的河流,山谷里塞满了水流宣泄的轰鸣声。路上的几座小桥被水淹没,景区在桥上又搭了一层木板,即便如此,木板上也被水浸没。趟过七座这样的小桥,我的鞋里已经灌满了水,走起来呱唧呱唧的,给青石板上留下一溜水印。
天色渐渐暗下来,离黑乎乎的山顶越来越近。我突然想打个电话,让老伴找人问问从山顶有没有另外的路下山。如果没有,我这个近视眼,原路返回一线天时,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漆黑的洞里那一块块踩脚的石墩。谁知,手机竟然没有信号!顿时,一股恐惧感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望着四周的悬崖峭壁,听着轰隆隆的水声,犹豫再三,我决定原路回返。除了拐弯和陡峭的山崖,稍微平坦的地方,我几乎都在奔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在天黑透前通过一线天。这时,水更大了,每座小桥上的水都没过了半截小腿。顾不上脱鞋袜,顾不上挽起裤腿,抓住路边的树枝,飞快地蹚水过了七座小桥。
四十多分钟后,终于回到了一线天。天真的没有黑透,洞窟里的石墩隐约可见。我先擦干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过桥溅起的水花模糊了的眼镜,才摸索着抓住石壁上的铁链,小心翼翼地探出前脚。当我确认前脚踩稳了石墩后,再迈后脚跟上。就这样,我一步一停地挪过了黑洞洞的一线天。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天完全黑下来,禹王庙和两边的箭楼都亮起了廓灯。
我冲着灯光,一路疾走到了停车场。手机打不通,老伴快急疯了。老远,我就听她哽咽着大声向什么人求救。这时,有人指着我喊:“看,是不是回来了?”
那是老伴找来的景区值班巡逻的两个小伙子。他们见我浑身是汗,裤子湿了半截,头发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让我快到景区的母婴室去歇歇,喝口开水,换换衣服。他们说山里有狼。看着他们手里拿的长棍子,我心里还真有一点点后怕。
听我们说宿车里过夜,两个小伙子没有关开水炉,还把母婴室留给我们使用。干净整洁的母婴室有圆桌、有软椅,还有电源插座。我们用带着的小电饭锅,煮了两碗带着的重庆小面。热腾腾地吃完,给手机充满电,才爬进我们的车内宾馆。
这夜,我梦见一只漂亮的小鸟,扑棱着彩色的翅膀飞上悬崖,摇晃着毛茸茸的脑袋,对着一个白云缠绕的洞口歌唱……
2018.7.9夜初稿于鸟鼠山下
7.16修改于白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