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王管长”其人
　　
　　 王“管长”，名叫王唯一，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再有几年就该退休了。王唯一这名字是他爷爷给取的，一是表示他老人家孙辈这一代五人中仅有这唯一的孙子，二是对这唯一的孙子的末来寄予的无限厚望
　　 王唯一出生在县城一个艺人世家，爷爷、奶奶都是川剧名角；父亲是县剧团的琴师，二胡、京胡、板胡、扬琴样样精通；母亲是县剧团有名的正旦。古往今来，全中国能够在舞台上唱正旦的人成千上万，但真正领悟并能够唱出正旦特有意蕴的却极少极少。他母亲对此却独领风骚——领悟颇深，其唱、念、做功夫最起码也当属极少之列。她饰演《沙家滨》中的阿庆嫂时，就把正旦的精髓与表现现代革命女英雄人物相结合，把个阿庆嫂演译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年，省剧团光荣地到北京参加文艺调演，还特地借用其母亲去饰演阿庆嫂。母亲在北京的精彩演出，博得京城观众满堂彩。
　　 据说，当时的一位中央领导闻讯后，还在百忙之中挤岀时间，亲临剧场观看。那位中央领导看后很高兴，特地在中南海自己家中设晏款待了来自家乡剧团的几个主要演员，还特意把“阿庆嫂”叫到自己身边就席，并不断给“阿庆嫂”夹菜。同时循循教导这些文艺工作者们，要铭记领袖的教导，经常深入基层，深入火热的生活，学工农兵、演工农兵。饭后那中央领导一家人还与主要演员们在自家大门口合影留念，使这些主要演员们感到了终生莫大的欢欣和幸福。
　　 演员回来后，县里还特地在剧场举行了空前隆重的“幸福”报告会。“阿庆嫂”应邀在会上做了激动人心的报告，报告中几十次高高举起已放得大大的合影照片同大家一起分享幸福，引得台下许多听众伸长脖子翘首仰望，也激动得热泪盈眶，掌声经久不息。确实，在那个时代人们精神上如此莫大的“幸福”，也不是很容易享有的。
　　 既使到了现在，二十一世纪都已过了十来年了，我们的王“管长”也常常与人主动聊起这，脸上也总是洋溢着幸福与自豪的光芒。
　　 当年，也许是沾了这“幸福”之光的缘故吧，还有三个月才满十二岁小学刚毕业的王唯一就因拉得一手好二胡，被“特招”进入部队文工团，成为令人十分羡慕的人民子弟兵中的一名文艺小战士。不负爷爷厚望，王唯一果真在部队这个革命大家庭中迅速茁壮成长起来，通过自学取得大专文凭，入了党，立了功，很快穿上了“四个兜”的干部服，从排级做到了副营级干部，并收获了文工团第一美女夏花的芳心。
　　 十多年后，国家裁军。王唯一所在部队文工团被精减，他和同是部队文工团群舞演员的妻子夏花一起转业要回老家。
　　 离开部队那天，也是文艺小战士出身的政治部主任亲自赶到火车站来送行。在锣鼓喧天、红旗翻飞、人声鼎沸的站台上，年轻的政治部主任挤在人群中寻找到王唯一夫妻俩依依话别。一番嘱咐之后，庄重地送给他俩一人一支崭新的钢笔和一个簇新的红皮日记本。希望王唯一夫妻俩回到地方后，永远保持和发扬革命军人光荣传统，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岀不平凡的贡献，继续书写革命新篇章。
　　 王唯一虔诚地双手接过首长的礼物，立正举手向政治部主任庄严地敬了一个军礼，截钉切铁地保证说：“请首长放心！我和夏花同志一定会保持和发扬革命军人光荣传统，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了人民永远立新功！”
　　 那次同他们一起转业回老家的有好几十人，几乎都是营、连职干部，其中绝大部分被分配安置到国营企业上班，仅十来个人安置到了文教卫生系统事业单位工作。不过，那时候人们对企业、事业没什么概念，这些转业军人也对自己的分配安置抱无所谓态度，不当回事，也不计较是分配在什么企业呀，什么事业单位上班。
　　 王唯一和妻子也许是幸运的。夏花被安置到县城小学当了音乐教师。王唯一认为自己也会被安置到学校去当音乐教师，因为自己也是搞文艺的，二胡拉得好啊，而且他自小就向往教师这个职业，幻想着向学生们传授自己多年来积累下的拉二胡的技艺和经验，为能培养造就出更多的艺术新人而踌躇满志。哪想到，组织却宣布安置他到边远山区的卫生院做行政工作，王唯一顿感到略有些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组织安排还得服从。静心想想倒也是，夫妻俩不可能同时都分到好的地方嘛，都是转业干部，得一碗水端平啊。否则，别人会有意见的。王唯一内心上虽觉得有些窝火，但经过“革命熔炉”冶炼的战士，最听组织的话，哪里需要，哪里艰苦，就到哪里去安家，就在那里去建功立业。
　　 王唯一二话没说，组织宣布安置后的当天下午，就告别妻子和妻子肚里的孩子，打起背包乘上一辆顺路的运煤货车就出发了，直奔山区卫生院工作去了。
　　 这一去，就是十来年。王唯一不愧是在革命大熔炉冶炼过的，适应性强，到卫生院后，干一行，爱一行，精通一行。热爱卫生工作，他虚心向同志们和专业书本学习，仅用了几年时光，就取得了大学临床医学专科文凭和临床医生资格证书。
　　 后来，女儿王薇薇要考初中了，夏花已担任学校副校长主持工作，成天要忙于学校各方面事务，家中父亲和“阿庆嫂”已年迈体弱常卧床难起，无人照顾老人生活。因此，实逼无奈，夏花才偷偷找到时任副县长的表哥帮忙，希望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把王唯一借用到县城附近的乡卫生院上班。再后来，王唯一又借用到县卫生局，直到现在仍在县卫生局机关行政股办公室上班。
　　 虽然王唯一已经在卫生局里工作了十来年，但是其人事、工资关系等都依然还留在原工作单位——距县城还有百来里路程的镇卫生院。
　　 这个还“留在原单位”，自然给他生活甚至工作带来了许多不方便。比如，每月领工资时，必须本人回去亲自在工资表上签名；每季度，职工工作考评，必须本人亲自在全院职工大会上做述职报告；还有半年小结、年终总结，职代会、工会等等都需要他参加。他是卫生院职代会主席团成员兼卫生院第三工会小组副小组长，无论怎么说，在卫生院里大小也算有个“官职”的人物，能破例缺席吗？何况自己还是一名党员、一名转业军人，不论在哪里上班，都要保持和发扬革命军人光荣传统，注意自己在群众中的影响。所以，他要坚持两头兼顾，两边都要起好模范带头作用。
　　 但是话又说回来，个人经常百来里路乘车来回往返跑，也真不是回事，个人经济上受点影响事小，如果影响了卫生院和局机关工作，事情可就大了。对此，他曾思前想后，觉得不妥，要是因此耽误了工作……他不敢想了，下决心壮起胆找到当时的一把手王局长反映，要求说可否将自已的人事、工资等这些关系如同他的党组织关系一样转入局机关。“如果不行，也就算了，自己也不跟组织增加麻烦。”他十分小心翼翼地补充说。
　　 王局长听了王唯一的反映，很重视，当即请来分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要求他亲自落实，把王唯一的人事、工资关系尽快转到局机关。并说，十天后听副局长的回报。分管人事工作的副局长受命后也不含糊，一回到自已办公室马上便把局机关人事政工股长召来，转达了局长指示，特别强调：一周之内办妥。人事政工股长领命后，也很坚决，回到人事政工股，立即交待人事干部小丁马上专程去找县人事局落实，三天之内必须办结。
　　 那边事情还未办，这边王唯一已经被领导们对自己的厚爱和雷历风行的工作作风，再一次深深感动了，也再一次鞭策自己：不管事情成不成，工作上一定不含糊，要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努力做岀成绩来报答领导们的厚爱。
　　 两天后，小丁向人事政工股长详细汇报了自己到人事局落实的结果：因为王唯一的身份不是机关干部，按规定不能正式调进局机关。
　　 人事政工股长听后，不懈怠马上跑上楼去向分管局长汇报。这样经过一级一级层层向上汇报，不到十天，局长就亲自来到王唯一的办公室，当面向王唯一做了情况通报，简单说明了原因，并请他理解组织的苦衷。最后轻轻拍着王唯一的头说：“年轻人，个人身份无所谓，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还语重心长地鼓励王唯一好好工作，一定要充分相信组织，这种小事情终久会妥善解决的。
　　 王唯一深知组织就是领导、领导就是组织，二者之间的辨证互为关系。能再一次得到局长如此厚爱，受宠若惊，感激得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握住“组织”温暧的大手说：“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殷切希望，不计较个人身份得失，好好工作，努力为人民服务，以优异成绩报答组织关怀。”
　　 没过两年，王局长升任了县委常委兼宣传部长，临走时特别向他的接班人，就是那位副局长做了交待：“要解决好王唯一正式调入机关的事。”
　　 副局长满口答应一定落实领导指示。但直到那位副局长又升职调走了，那件“领导指示的事”仍无着落。
　　 又过了几年，干部人事制度改革在县内深入推进，卫生局机关干部基本上转为国家公务员身份，连那刚从县水泥厂调来机关不到半年的企业干部，听说是县建设局长小姨子的尹娟也转了。只有王唯一因为不是机关干部再一次与正式调入卫生局机关失之交臂。王唯一又一次成了名符其实的唯一。
　　 连续几次都没正式调入卫生局机关，卫生局里从领导到同志们都为王唯一感到遗憾：这样好的一个同志为什么总是调不进呢？但谁也说不清，谁也没办法，都是爱莫能助呀。
　　 对此，王唯一也许是麻木了，轻松地笑了笑说：“事业干部和机关干部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都是要干工作，拿钱吃饭。”尽管多年来，都在为身份而奋斗，也一直都没什么结果，但王唯一想，好歹组织一直是很关心自己这件事的，也做了不少的工作，有恩于自己。一个人要知恩图报嘛，做人要有良心，要善解人意，此次不行，还有下次嘛。所以仍然埋头任劳任怨苦干，工作起来也真的不含糊。
　　 在卫生局办公室，王唯一实际干了好多的工作。如：群众来访接待、调解，会议安排布置，上下级来往公文处理，领导用车安排，公务接待安排，还有局机关内部事务工作等等，都是他不分彼此地在干，每天忙得团团转不亦乐乎，双休日、节假日还常常义务加班加点不辞劳累地干。另外，有空闲时侯，如节假日时候也独自一人背着药箱下乡，走村到户，为农村广大农民义务就诊治病，顺便也做一些关于农村医疗、农村文化等方面的调研，因此广结了人缘。
　　 正因为王唯一管的事不少，干的事多，所以大家就称他为“管长”。这“管长”，衔是不入官谱的，王唯一却乐意接受，认为这是群众对他工作的肯定，个人魅力的褒奖，依然几十年如一日认认真真地工作。
　　 他在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了成绩，人缘也好，深得大家拥戴，近几年连续两届当选为县人大代表。每年年初县人民代表大会召开期间，都被选为主席团成员，与市、县许多领导同坐在主席台上，目视着坐在台下众多的其他代表，其中当然少不了还有卫生局长，心中不免也浮起丝丝莫名的优越感，自己个人在卫生局的身份其实也真算不上什么了。
　　 甚至就连他自己身体不舒服，他也觉得算不上什么。前两年，王唯一时常感到肩背部有点疼痛，就到医院去检查。结果是冠心病，他看了看，手指一弹报告单，冲报告单轻松一笑：“这点小毛病算个啥？革命战士钢筋铁骨，无所谓！”把检查报告单一揉，往垃圾箱里一塞，哼着欢快的二胡曲《金蛇狂舞》蹦蹦跳跳又上班去了。他每天都是这样高高兴兴上班，快快乐乐生活。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所遭遇到的一些事，让他无论如何也快乐不起来了，常常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心中也难免有些阵阵难受。
　　
　　 第二章、中层干部轮岗
　　
　　 星期一早上，如往常一样，距规定的上班时间还有近半个小时，王唯一就提前来到了行政股办公室，开始一天工作的各项准备。“兵马未到，粮草先行，”这是他在部队时就养成的良好习惯。
　　 卫生局机关内部机构设置就四股一室：行政股，事业股、人事政工股、计划财务股，医务监察室。人员编制共二十人，实有二十三人，超标三人；人员结构，现任局领导五人，一正三副，一纪委书记，还有已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科级干部二人，一般干部十五人，其中，任股级干部的九人。另外长期借用一人，那就是王唯一。全员平均年龄四十九岁多一点，五十岁以上的干部占了百分之六七十；岀现了较严重的“年龄肠梗阻”。岀现这一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机关的人员一旦进入，谁都不肯到基层单位去，既使任命去担任领导职务也不肯去，宁愿“在机关赖死，也不去基层好活。”人员不走，受编制控制，没缺编，自然就进不了新人。
　　 现在全局机关“长”以下干部，连王唯一在内仅几人。虽然他那“管长”与全县的股长一样都末进入组织部门的官谱名册，但人家那股长是单位官方认可了的，并赋于了着实不小的“生杀”权利，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比一些入了谱的还牛。而王唯一那“长”尽管群众叫得响亮，却无任何实在意义，仅让人笑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