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低保窗口
陈二娥今年刚满61岁,老头子三年前得肝癌病故了,唯一的儿子去年夏天三十六岁生日那天,像鬼扯了双脚似地跑到野外的水库游泳,再也没能上岸,留下两岁半的孙子。三个月后,原本夫妻关系并不好的儿媳把孩子扔给奶奶,跟邻县的一个老房产商人跑了。
老头子健在的时候,陈二娥就是一身的病,早已丧失了劳动能力。她在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打击之后,病得更重了,根本靠一双手养活不了自己,更别说养活孙子。幸亏有政府帮助,大人小孩都吃上了低保,另外老人身体好点的时候,就挣扎着去外面捡点垃圾废品,换点零花钱。
低保一年一审,并且在偏僻的叫哇县,每年审核的章程不一样。
去年,是要吃低保户的提供没有买车、没有买房、没有吃社保的证明。陈二娥拖着病怏怏的身子,顶着烈日,东奔西跑,来来回回十多趟,总算把各项手续办齐了。听说今年,审查得更严,小区的大门口早就贴了通知,上面规定有“二十一条”的情形不准吃低保。当然,就算国家规定二百一十条,像陈二娥这种家庭,无论如何审查,也是打不下来的。如果连她都不够条件,那全叫哇县就没有一个符合标准了。
今年是七月一号开始填表,八月一号至九月底严审,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分片区负责,一户一户上门实地走访调查。陈二娥听说住在同一小区的那些有钱人,早已闻风而动,提前租好旧民房,把新房子锁起来,把名下的小车过户给没吃低保的弟弟妹妹或其他亲属,把存款预先从银行里取出来,把家里的高端电器藏到亲戚家里,听说还有一户把阳台上养的名花也偷偷丢在小区别人家的菜地里。当然,这些提前准备的,都是一些没有关系的人。有关系的人,根本不用费这些力气,自古以来,他们相信有钱能使“官”推磨。
今年,民政局的领导按中央的指示,本着让群众少跑路,一个窗口办完所有的事情,在各居委会设置一个专门的低保交表窗口,由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坐镇。
周三那天上午,陈二娥去得很早,可窗口前早已排起了长龙,幸亏陈二娥早有准备,自带一个小马扎,不然要站四五个小时,她的常年疼痛的老腰哪里受得了。
我的乖乖,吃低保的咋就这么多人呢?
不看远的,就说排在陈二娥前面的这三人:
头一个,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嗓门大得像张飞,他一边排队,一边在接电话,右手腕戴着一条大母指粗的金灿灿的手链直晃陈二娥的眼睛。
第二个,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美女,衣着时髦,耳环项链样样不缺,最让陈二娥不习惯的,是她身上的不知从哪个国家进口的香水味,直熏得陈二娥的头发晕。
第三个,是个比陈二娥小七八岁的老妇人,她穿一身玫瑰红的旗袍,烫着卷发,左手握着一个十几公分长的真皮钱夹子,右手拿着手机,像是从某部电视剧中走出来的官家老夫人。
陈二娥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在叫哇县,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有钱人,非要在穷人堆里抢食吃?国家上面的政策再好,也架不住这些人有后门,凭关系,把原本属于真正贫困老百姓的救命钱,抢去大把大把地挥霍掉了。这种情况,咱们叫哇县的书记县长知不知道哇?
当然,陈二娥并不知道,今年这个低保窗口,对外看似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公务员在指导群众填表,其实在这个女孩子的背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和一支笔。
他隔岸观火。
他明察秋毫。
他铁面无私。
从前面女孩子手上接过来的表格,传到后面的那双眼睛底下,有五分之四的表格当场就被划上了红叉叉,丢进了废纸篓!
从市里新调来的县委书记包为民走马上任,低保资格审查是他烧的第一把火!他前几天在县委班子会议上问大家,最近中央八台的电视剧《开封府》为何群众那么爱看?因为老百姓心中期盼着新时代能出现无数个包青天哪!
时间定格在上午十二点二十分,按照过去,政府任何部门的工作人员早已关门下班了。可是今天,这个低保窗口全天不休息,工作人员会一直加班至晚上九点。陈二娥将填好的表格递了过去。
陈二娥不识字,表格是找隔壁的一个女高中生填的,字写得很工整,但有好几处,填得并不规范,凡是要求签名并按手印的地方,因为没有人提醒,陈二娥也没有按指纹。等陈二娥一一按照女孩子的指导完成好表格,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窗口的女孩子叫住了她:
“陈奶奶,您稍等,我们局长请您过去坐一坐,有话和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