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秋之韵”征文】最忆芦花飘雪时(散文)
苇荡深深,最壮观莫过于芦花飘雪了。苇叶还没有黄透,一头芦花已经完全张开了,在煦暖的阳光下,蓬蓬松松的,远远看去,如白雪般一望无垠。
一处湿地芦苇荡,离老家不远,在那里拍摄过一部电影《秋雪湖之恋》,于是便出了名,被取名为“秋雪湖”。
名字很诗意,这样的苇荡在老家不鲜见。在我少年时的印象中,芦苇荡就是放养鸭子的地方,跟诗意毫不沾边。
那时候家里很穷,穷得都交不起学费。转机,来自于父亲承包了生产队的蛋鸭,有一百多只。帮着看鸭子,是我放学后的主要事情。
芦花开放的时候,在一片长满芦苇的河滩边,一群鸭子在水边悠闲地觅着食,吃得开心时,在水里扑楞一下翅膀,发出嘎嘎的一片欢叫声。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滩。一天父亲到乡里卖蛋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鸭群,心里急切地盼着父亲快回来。
突然,芦花荡后传来了欢快的歌声,一听就是父亲的声音。
印象当中,父亲从不唱歌,哪怕就是嘴边的哼哼也没有。
歌,也不知道是什么歌,歌声慢慢地近了,父亲操着双棹,一叶扁舟从芦花荡边驶了出来。
“一个手,两个手,三个手………”一连串数字加上一个手字,和着不知名的旋律,在他嘴边流淌着。
小舟在我身边的芦苇丛停下了,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一卷花花绿绿的纸,从里面抽出一张,说:“明天上学把学费交了!”
我问父亲:“你刚才唱的啥歌子?”
父亲哈哈大笑,说:“这哪里是歌子,刚刚在食品站里跟着数蛋的师傅学的,蛋太多了,数蛋也太枯燥了,他们就按照一定的曲调,数蛋的数字就成了歌词。”
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父亲的脸现出古铜色的光泽,他的笑容从来没有如此灿烂过,我的心暖暖的、暖暖的……
从小学到初中,我跟着父亲赶着鸭群觅过一个个草滩湿地芦苇荡,春夏秋与芦苇荡亲密接触,感受着独特美景,享受着开心快乐。
春天里,芦苇绿葱葱的,随手拔一根芦芽,很快就做成一支芦笛,放在嘴边吹起来,曲子是那么的悠扬悦耳,久久地飘飞在芦苇荡上空。
待到芦苇长成,端午节来临,掰一卷苇叶就是粽箬,粽子满溢着浓郁的清香。
盛夏时节,芦苇荡密密匝匝的,时不时扑楞出几只水鸭子。怀着好奇心,我就进去探看一番,心想:“能不能亲手逮着一两只?”可没靠近,鸭子就受到惊吓倏然飞走了。
最美是芦花白茫茫一片的时候,像一团团白棉花一样耀眼夺目,仿佛置身于纯白童话世界般,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朵芦苇花儿……
这样美丽如画的景色,伴着我一年又是一年,直到十九岁的那年,我离开了家乡。
此后的四年里,我一直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放暑假的时候,见到的芦苇青葱一片;寒假的时候,透过帮船的眩窗看去,水道边的芦苇荡金灿灿的,芦花却没了精神,有些灰黑,也不齐整。
再次看见芦花飘雪,已经是落户到上海利用国庆假期回家的时候。
家乡大变样了,港汊密布的地方都通上了公路,回家的路也从水路变成了公路,芦花便见得少了。
父亲照例还是到公路边等我,就像以前我回来的时候他到码头上等我一样。
一根摩挲得油光锃亮的扁担挑着不重的行李,我空着手跟在后面。
公路沿河而建,河边的一丛芦苇长势正旺,芦花随风摇曳着。一阵劲风吹过,芦花丝絮纷纷扬扬,就像漫天飞雪,落在了父亲头上,居然融为了一色。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一头乌发已然如芦花般花白……
“上车吧,我带你回去。”父亲把我几件不大的行李拎上了三轮车,对我说道。
此时,泪珠在我眼眶里打着转儿,我真想说:“爸,我带你回去。”可惜我骑不来三轮,只能无奈地说:“爸,我们推着走吧,正好说说话。”
父亲推着车把在前面走着,我推着车座跟在后面。看着父亲花白的头、佝偻的腰,我不由地想起了十几年前父亲数蛋的歌声从芦花后面传来……
“爸,那个数蛋歌你还会唱吗?”
“什么数蛋歌?”父亲居然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我循着脑海中的声音,有模有样地哼了两句。
记忆被唤醒了,父亲哈哈一笑,说:“水产食品站的师傅数蛋的,你还记得?”
“咋不记得,没有你辛辛苦苦地养鸭子,我哪有学费?哪能念到大学?”
父亲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直起了身子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这时,一阵劲风从河面上吹来,父亲纷乱的花白头发像极了那飞扬的芦花丝絮……
父爱深深无言语,最忆芦花飘雪时。这个让我心颤的画面,一直深刻在我的心底,时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