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扫落校院白杨树上一片片
　　 陷含着红色的树叶，树叶在空中飘舞
　　 舞姿触动起白色的雨丝，发出古筝一般的音律
　　 穿透三十九年的时空，将我的思绪
　　 拉回到三十九前，校院里那排白杨树
　　 秋雨停歇的时刻，树叶上结着的雨珠
　　 一滴一滴地砸向大地，将那个红色的泥巴操场砸出一个个圆点
　　 圆点里还爬着一群群蚂蚁
　　 我就是在一个雨季里，永远失去了校院的蚂蚁
　　 我独自走在雨季的泥地里，常常仰起头
　　 回望那片白杨树
　　 白杨树下，我与郑荣国
　　 躲在教室的窗户下，郑荣国掏出一块纸张包着的烧饼
　　 像撕裂远边的月亮一样，撕了一半给我，
　　 留了一半给他自己。
　　 我还记得，在鲤鱼滩上，忽地传来一声唤
　　 ——熊根土
　　 我回过头去，见是张志福，他从他的老家出来，远远地看见了我
　　 要我将肩上的柴担移到他肩上
　　 我跟在他的后边，光着脚板奔跑着
　　 他挑着我的柴担，要我从他的包中掏出一只番薯，
　　 我像老鼠一样地吭着番薯，我难以置信，
　　 那股烧饼的香味，那股番薯的甜味
　　 会穿越四十年，留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在一个雨季里，远离了白杨树，远离了校院
　　 远离了少年的欢笑与浪漫
　　 开始了我独自一人的征程
　　 而我的梦中无数次回到那排白杨树下
　　 想续上我在白杨树下曾经涌起的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想续写
　　 “可上九霄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秋风秋雨，却像扫树叶一样
　　 将我从白杨树下扫进了
　　 白杨树河对岸的田畈里
　　 我跌入了深深的泥潭里
　　 断了翅膀的孤雁，欲再次振翅高飞
　　 唯有凭着倔强的目光，扬向九霄的广寒宫
　　 咬着牙，像蚂蚁一样，叼着泥巴
　　 在那通向月亮的目光上，搭建足可运载我梦想的台阶
　　 一次又一次地被风吹垮，一次又一次地被洪水冲塌
　　 没有人再认得出一个曾经叫“熊根土”的生命
　　 那怕与他最相近的人
　　 也无法透视到血肉模糊的生命内层
　　 没有人会相信蚂蚁可以建起通向月亮的阶梯
　　 而我知道我的体内早就在白杨树下种下了一粒种子
　　 那粒种子是在一个雨天，同学们围在走廊上
　　 看着楼老师在出黑板报，黑板上写着美国人登上月球
　　 许多科学家还是华裔
　　 我那时默不作声，一双眼睛盯着黑板报
　　 看着华裔科学家的名字
　　 心头涌动起一粒种子
　　 “我们何许看着别人登上月亮，再说一声，你们的团队中有我一滴血！”
　　 “我们就用自己的智慧，走向月亮吧”
　　 “——我能行，我一定能行”
　　 有个声音就这样呼唤着我
　　 那是一粒种子的声音
　　 我的肉体跌进了泥潭里
　　 可四十个秋雨，也没有力量将我牵在白杨树上的思绪扫落
　　 我坚守着心中的种子
　　 风与雨，叹息了一声
　　 这粒种子是我们无法吹夸的
　　 那通向月亮的阶梯，已经在白色的晨雾中
　　 若隐若显
　　 我从一个老同学的相册中
　　 看到了你们——
　　 我的老同学，
　　 那排白杨树飘飞的落叶
　　 弹凑着秋雨，
　　 又一次激荡着我的心灵，耳旁又仿佛响起了：
　　 “独立寒秋
　　 湘江北去
　　 ……
　　 恰同学少年
　　 风华正茂
　　 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