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绿野】 能人廖冬子(小说)
1
廖冬子。本名已少有人知,就连村里年岁最大的老人儿也是从小喊着‘廖冬子’的,一喊便是几十年。
廖冬子天生有目疾,一目弱视一目斜视,看了人都是四十五度角的‘目中无人’。十里八村的人都已习惯了倒不以为意,可偶尔到了外地便也闹出不少的笑话。到后来廖冬子只要与生人搭讪便先声明自己的眼病,久而久之竟在一县之地小有了名气。
廖冬子五岁时便成了孤儿,是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叔叔大爷,哥哥姐姐’的嘴里能甜出蜜来。
其他的小孩吃饱了就是疯玩去,廖冬子便是陪了孤儿寡母的郑大婶一起说话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当时是生产合作社时候,家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冬子在七八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打穴捞鱼,下扣子逮野鸡的手艺,便整日的下甸子趟小河,隔三差五的给郑婶送点小鱼小虾野鸡蛋什么的。营养跟上了,郑婶的奶水也就旺了,几个月大就死了父亲的郑小林跟着养的白白胖胖,七八个月的样子就学会了叫‘娘’,廖冬子也高兴的逗,“娘,娘!”的叫,自此,郑婶就有了两个儿子,村支书作主把廖冬子的户口落在了郑婶家里,年底也能多分上两把粮食不是。郑婶没让廖冬子改姓,但是也从心里疼他,过年过节新衣新裤新鞋的从没短过。
后耒,廖冬子更是随了村里的盲艺人学会了拉二胡吹嗦呐,走乡窜户的给人批八字算风水。盲艺人喜欢廖冬子的灵利劲,把生平的本事都传给了他。盲艺人的收音匣子里说评书,廖冬子听了便能学个七七八八。然后回到家就给郑小林讲,连说带演的倒是每每逗得郑小林咯咯笑得不停。
廖冬子更多的时间是去村里小学的教室外听窗根,听老师讲到妙处也是抓耳挠腮的兴奋,回了家就用小木棍在土上写。郑婶看了便跟廖冬子说等下半年开学了就送他去上学。廖冬子破天荒的思考一会,愣怔了半晌,吃了晚饭才对郑婶说了想法。
“干娘,我不用去上学,把钱攒了以后叫我弟去好好学。我可以自已学的,老师讲的我听一遍就会,不用费这个冤枉钱,我还得帮干娘干活呢!”
看廖冬子一本正经的样子,郑婶是喜欢在心头,悲伤在脸上,搂了廖冬子嘤嘤的哭,“是,我们冬子最聪明了!”廖冬子抺着郑婶的眼泪。
“干娘,我已经是大人了,以后我养你和弟弟。”
郑婶哭得更甚,都是穷惹的,没个男人的家就不是个家,现在家里终于有个男人了。虽然廖冬子才十岁!
就这样廖冬子忙忙碌碌的学习,干活,抽空还得牵着盲艺人走乡窜户的挣生计。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廖冬子十五了,盲艺人老了,走不动了。赶不了场子,吹不动唢呐就意味着艺人师傅没了嚼谷,廖冬子心里有点慌了。
恰恰秋收郑婶又让镰刀伤了手,干不了活没了工分,一下子两家人的生计都落在了廖冬子的身上。怎么办?廖冬子动起了脑筋……
七八年改革开放,人们可以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了。集市上不乏拿了三瓜两枣换几个零花钱的灵醒人。也有些裹了棉大衣偷卖电子表的,这在当时可是投机倒把,不是大罪也会被罚没的。所谓撑死胆大饿死胆小的,廖冬子有了计较。
“干娘,现在县里的工地上用工,我想去干个小工,比在队里挣的多不少呢!”廖冬子搂了郑小林逗弄着。
郑婶正在纳鞋底,听了廖冬子的话一愣,抽了锥子在头皮上划了几下,又纳入了鞋底,“你才十五,那活计伤人呐,可不中。”
“中的,邻村的老王叔带着我,说是给我安排个轻松活,放心吧!多挣点钱,我要给师傅养老呢!”
廖冬子的话,让郑婶沉默了,盲艺人无儿无女把冬子当亲儿子一样,孩子有这孝心可不敢拦。
2
长途火车咣咣当当的跑了近两天,冬子才下了车,和搭伴的师傅分了手,廖冬子没敢回村,而是直接去了县里。
廖冬子身上还剩下五块钱,这一趟把盲师傅的积蓄全押上了,一百二十七块五,从广州的商贩那花两块钱一块的价钱进了五十二块电子表,这可是稀罕玩意,带路师傅说这物件现在的许多小青年喜欢,价廉物美,跑时准确不用上劲,一块指甲盖还小的电池可用一年多。
廖冬子休息了一晚,早上起来后花五分钱吃了一碗面噶瘩汤,额头上冒了汗,紧了紧老旧的棉大衣,小心的掖好腰带绳,怀里可是挂了几十块手表呢,这可不敢含乎!
按事先摸好的路线,先去了县里的高中,正是学生老师上学的时间。廖冬子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师过来了,就迎了上去,一个小鞠躬,“老师好!”
“你是?”
“老师,请问几点了?”廖冬子早就观察了这个老师的穿着。一身阵旧但还整洁的人民服,军大衣,三截头棉皮鞋,鞋根上已重重叠叠地打了三四回牛筋掌了。袖口露出的蓝秋衣已经花了圈,被小心的掖进毛衣袖里,但行动间还是可以看出他的窘迫。这是廖冬子的买主。
这个可能是个刚参加工作没多久的老师,年青帅气,把最好的行头穿在身上给学生上课,衣服上的压痕可以肯定是他晚上睡觉前把衣服叠好放在枕下压平,早上又穿上。
“我没带表,应该七点半吧!”老师迟疑的说道,略显尴尬。
廖冬子小心的敞开怀,里面的电子表瞬间闪亮了老师的眼,“电子表!”声音里带着兴奋与憧憬。
“嘘!老师,小点声,您别害我。”廖冬子轻声地说,斜着头脸盯着老师看,“老师,我的眼睛有病,这个,这个斜视,不是对您不尊重,就因为这我什么也干不了,只能作点小生意,这电子表是我一亲戚从广东带过来的,六块钱一只,您看是不是来一块。”
老师的表情一下有点垮,“六块啊!贵了点。”神情间徘徊之色更甚,手紧紧的攥着口袋。
廖冬子看了,挠了挠头,“老师,你是个好人,好多人都不愿意和我说话的,他们都看我不是好人。因为我的眼不能正视他们。”自嘲的笑笑,随即说:“老师,要不你给我介绍几个需要表的来,我四块钱卖你一块,这是进货价了。”
老师的手一松,神色上有了欣喜,“好,我去试试,要上课了!我先走。”
“老师,明儿早上我还在这!”
……
三天,只用了三天时间,廖冬子的生意结束了。除了留下的两块表,全部卖完了,廖冬子的身上有了一笔巨款。三百多块钱,是当下一个老师一年多的工资。
廖冬子回家了。
“师傅,我们有钱啦!我带你到医院去看看。”廖冬子把钱放在盲艺人枯树枝一样的手里。
“好,好,冬子,师傅是老了,没病,不用浪费钱了。这些钱是冬子挣来的,留着给冬子娶媳妇儿吧!”盲艺人把钱给了冬子,“以后不要做这个了,你还小。都是在麦芒尖尖上的事。以后我不在了你也不要干测命的营生,政府不允许,我一个瞎老头不怕,你不一样,政府不许的不要干。知道了!”
廖冬子‘嗯,嗯’的应了。心里边第一次对政府这个词有了兴趣。斜了脑袋盯着窗外的月亮,一片皎洁……
盲艺人死了,廖冬子一个人把他抱进了一口薄皮棺材里,一片麻袋剪了三个窟窿套在身上,伙了老村长派来的三个年青人抬到小树林埋了。
“冬子,你师傅走了,你不哭两声?”
“不哭,师傅不让哭,师傅是到寿了,没遭罪,不哭!”廖冬子用手慢慢的拍平了坟包上的土。
唢呐呜咽着,伴着秋风落叶。
盲艺人七十八,廖冬子二十了。
3
“这警服穿在你身上真精神,好看!”
“干娘,是临时的,没有编制,他们叫我们联防。”
派出所要扫黄打非,抓赌治乱。民警少,就都靠治安联防的来探消息找路子。所以这些联防队员都是地方上一些耳目清楚的能耐人,本就是街混子,现在穿上了一身似是而非的警装更是牛了起来。不过由于收入源于成绩,(抓到赌博嫖娼的罚款,他们的工资主耍靠罚款提成。)倒是各显手段,抓了不少赌棍嫖虫。社会的风气也确实好了不少。
廖冬子的日子规律了起来,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闲了帮干娘干点农活。生产队解散了,包产到户,大家伙的肚子再也不挨饿了。人们也就有了闲心思。各个村有秧歌队,高跷队的在秋后都忙活了起来。
廖冬子也打了对高跷,练了几天就有模有样的灵活,扮了孙悟空的样子上窜下跳,翻跟头,倒是让观者大过眼瘾。有好事的外乡人便打听有没有结婚,打算给介绍个对象,可最后都是知道了我们廖同志的情况后便没了下文。
廖冬子的年纪愈发大了,同龄的小伙子都成了家,可他这八字也没个撇。干娘急啊!时不时的叨叨,劝他别太挑剔了,随便啥样的先成个家,有个后。
廖冬子随口应着,可心里明白,就自已这个情况谁家的闺女也不会给的,倒也不去想这个,一切随缘吧!
可是缘份这东西谁说的清,也该着廖冬子好事近了,这不所里通知晚上有任务,所有人集结。
廖冬子吃了晚饭就到了派出所,从所长的桌上拿了烟就点了一支。所长笑骂,“你小子一天在我这混烟,你的钱都省下来干嘛?”
“找媳妇儿呗,你们都是饱汉子了,哪知道饿肚子的难受。”说着话,又抽出了一支别在耳朵上。
“去,你省了钱也没正经家的女孩嫁给你,瞅你这小抠样。”
“哎!现在的人哪不知道我这个金镶玉啊!这要放古代,就我这斜了眼看人的都是贵族啊!能娶个公主!”廖冬子打趣的说。
廖冬子的话惹来一片笑声。
“好了,接到举报,某家旅店里有外来的人组织妇女卖淫,可能是协迫的,也可能有无知的少女被骗,今晚上我们要打下这个淫窝,抓住组织者,保护好失足女人,被骗的遣回家,自愿的劳教。要保护别人的隐私。明白了吗?行动……”
抓捕行动顺利的结束了,两个组织卖淫的大汉落了网,同时解救出了七个失足女,个个没精打彩面目苍白。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神情亢奋,不断的挣扎叫骂。
“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放开,我钱还没拿呢,占了老娘的便宜不给钱,我日他八辈祖宗!”女子面目倒是清秀,身子苗条,是个好丕子。就是有点癫狂。对了公安也是毫无惧色。
廖冬子是负责看管这些女人的,看了这小女子这般牛气,倒是好笑。
这时一个联防队的同事看到了张狂的女子不禁一拍额头:“我天,这不是二菊子吗?怎跑到这里来了。”
所长过来询问了情况,原来这个叫二菊子的女孩今年十八,是那个联防队员的同乡。上个月说是出去打工没想到竟是到了这里。
“所长,二菊子的脑子缺几根弦。平时就大大咧咧的,她根本就不懂这些男女之事的,一定是被骗的。”
所长焉不知这是变相的开脱,但看那女子确是与常人不同,又信了几分。“李改革,你去,和她聊聊,问明情况再说!”
李改革过去拉了仍在跳脚的二菊子大喊“二菊子!”
二菊子扭头看了,不禁大喜“狗蛋哥!你在这,太好了,你把钱给我要来!就那个胖子。”
被叫了小名的李改革在同事的笑声中看向被二菊子指着的人,一个猥琐的胖子,正在哆嗦着,满脸的肥肉都抖成了一团。一双小眼晴惊恐的看过来,不禁怒火冲顶,过去就是一脚,将胖子踹趴下了。“你他娘的混帐,一个傻女子都下手。”
“没,没,就是摸了两把。我冤枉的,我给钱!我给钱,别通知家属啊!”胖子眼泪都下来了。
李改革啐了一口,拉了二菊子到屋里问话。
廖冬子看了,揉了揉手腕,走到胖子身边,伸手抓了胖子头发,在胖子‘呀呀’的呼疼中问:“老实说吧!怎么回事?想明白了说。你惹的麻烦不小!”
在廖冬子的威胁下,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竹筒倒了豆子。
原来,这个胖子也是倒霉,他真的不是来嫖娼的。只是来吃饭,叫了个女人陪酒,席间摸了二菊子几把过过手瘾的,却不想就被抓了。时也势也。
李改革也问完了话,出来跟所长说:“所长,我问了,二菊子没有卖淫,听她的意思被那两混蛋骗来后也是要接客的,可她一有热闹就癫,张牙舞爪的也没人愿意和她上床,所以最后只叫他陪人唱唱歌喝喝酒,这个这个只能算二陪!”
‘二陪?’所有人都被逗乐了。
情况都汇总后,二菊子确如所猜测的,只是个‘二陪女’。那个胖子也被罚了一百块钱叫他滚蛋了。
所长叫李改革把二菊子送回家,让其父母好好管教。李改革应了就去领二菊子,却被廖冬子追上来。手里拿了两支烟,讨好的笑倒是让李改革懵逼了。因为廖冬子的斜眼里都冒光了。
“啥事?借钱没有啊!”
“看你说的,有事真有事。”廖冬子把烟递过去,“抽着说!”点着了烟,“狗蛋哥!”
“滚犊子!弄我一身鸡皮,有事说,别靠太近!”
廖冬子浑不在意,吐了个烟卷“李哥,想我好不?”
“想啊!咱是哥们啊!你有啥想法?”
“好,李哥,你要是盼着我好,你就听我的,把这二菊子给扣一天,扣一天就行。我去她家见见她的父母谈一下。”廖冬子晃着脑袋一脸向往。
“去她家干嘛……我去,你是要!”李改革一下想通了廖冬子的小算盘。
“对,对,对,李哥,你看我吧!除了眼晴,也是多才多艺不是,吹拉弹唱,坐站念打,也算是个人物。”李改革被廖冬子的无耻自夸给气笑了,挣脱了胳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