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秋之韵”征文】多重审美的戏剧性成功突围(赏析) ——影视剧《毒枭》赏析
《毒枭》以三季的篇幅,讲述了哥伦比亚两大贩毒集团的覆灭。黑帮火并,缉毒风云,加上狂野而梦幻的拉美风情,类似的讨巧题材,素来为好莱坞所钟爱,近年来,大陆和香港影视银幕上也曾掀起过一阵“扫毒的热潮”。暴力和性的天然加持,自然不乏戏剧性的看点,但也很容易千篇一律地沦为电影工业机械复制下的“爆米花片”。种种审美疲劳之下,《毒枭》成功突围,虽然只是季播剧,但无论从影像语言和叙事张力上,都超越了同类题材的电影作品,连续3季9分以上的网络打分,更证明了其不俗的口碑。
我们知道,戏剧性是影视的核心价值,正如同节奏感之于音乐,视觉感之于美术一样。戏剧性的呈现,有的靠外部的激烈冲突,比如肉博式的动作戏、大场面的营造的刺激性氛围、高频率翻转的强情节;有的则借助内在的戏剧张力,包括人物心理和性格的复杂性、人与环境、制度的冲突,等等。失败的缉毒题材的影视作品,往往是在外部戏剧性的营造下足功夫,却忽略了内在戏剧张力的营造,只沦为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廉价杂耍,而《毒枭》则很好地实现了两种戏剧性冲突的融合。
《毒枭》里的几场动作大戏,如特种部队夜袭“大教堂”监狱、追捕第一代毒王巴勃罗,以及第三季中连环暗杀与爆炸,都彰显出凌厉硬朗的大片风格。长镜头写实了战斗现场的紧张感,特写镜头和航拍镜头的组合,更显大气磅礴,烟火爆破和枪械声音的设计,如同拳击般精准地直捣观众的心脏,看得人热血沸腾。
而在内在戏剧张力的营造上,《毒枭》将麦德林和卡利两大贩毒集团的兴衰与八九十年代哥伦比亚乃至拉美波谲云诡的政治风云下紧密联系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可卡因走私固然让人震惊,但黑金政治的制度性糜烂、国际反毒合作掩盖下的地缘政治博弈,则更触目惊心。置身于这一错综复杂的环境下,贩毒和缉毒者的人性都产生了深刻的异化。大毒枭如巴勃罗和卡利集团的四名教父,阴狠损辣自不必言,象征正义一方的缉毒者,为达目的也往往是不择手段,甚至和毒枭一样以暴制暴。而剧中几乎大部分角色,都始终处于不停地反转中,告密与背叛、阴谋和算计、敌友身份的随时置换,在这场源于毒品巨额利益诱惑的成人博弈中,江湖混混奉上投名状以求上进,粉艳女郎牺牲色相只为自保,没有了脸谱化的正邪演绎,只有人性的猛虎细嗅蔷薇,悲剧的底色,在奢靡的狂欢下慢慢渗透影像的肌理。
编剧对于人性冲突的深刻理解,赋予了人物形象丰富的立体感。姑举两例为证。第一二季的主角是传奇毒枭巴勃罗。这一人物有异于常人的暴虐残忍,同时也有普通人身上的温情。特别是他对家庭的极端呵护,很容易让人在观剧时产生某种模糊善恶的错位。他最后疯狂的抱负乃至被枪杀,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亲情的羁绊,即在维系个人亲情的同时,无情地蹂躏了多数人的幸福。
另一方面,巴勃罗和第三季中闪烁着商人精明的卡利贩毒集团的两兄弟不同,他有着天然的豪放与不羁,甚至带有浪漫主义的色彩。依靠贩毒攫掠财富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手段,低层出身的不甘,激发他打破阶层束缚,试图进入上流政界,但难以洗刷的原罪,使他的梦想破灭了,失败的自卑最冲撞而出,变为极端的自负和毁灭,他也走上了和国家机器乃至社会对抗的不归之路。应该说,巴勃罗这个人物,始终陷于人和制度间的剧烈戏剧冲突,以至于不可自拔。恶人为善的魔幻喜剧色彩,讽刺着那个贤愚不明的时代,而当一代毒枭一步步走向命运绝境并像普通人一样窝囊地死于阳光下的屋顶时,回忆他的那复杂面孔,你竟又能产生一丝悲怆的同情。编剧的笔力之持重圆熟,由此可见一斑。
巴勃罗之后,毒枭已无大佬,第三季里的吉尔伯特兄弟和卡利贩毒集团,只是一群彻底庸俗的市侩而已。这一季真正大放光芒的人物,是卡利集团的安保主官荷西。荷西是个兢兢业业的安保专家,他虽为生计替贩毒集团服务,却自认为是一个从未杀人的好人,并一直计划着能从卡利集团抽身,自己成立安保公司。但险恶的毒战风云,又岂能容下忠诚勤敏的他安身立命?卡利集团二公子的重重猜忌与一再紧逼之下,荷西亲眼见证了同伴好友的惨死,他的家小也处于毒枭的威胁中。为求保全妻儿,老实人荷西步步隐忍,但最终仍拗不过命运,被迫“反正”,与缉毒局合作。第三季最后一集,当从未开枪的荷西被逼扣下扳机,那一梭愤怒的子弹爆裂而发出的声音,又何尝不是荷西内心压抑太久的悲愤?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水浒》里的林教头风雪山神庙。同样是身怀技艺的老实人,同样是汹汹的乱世身如浮萍,同样有着小康之家的愿景,亦同样为保妻儿被逼上贼路。荷西的子弹,在亡命的夜幕里呼啸而来;林教头的枪,于大雪纷飞中杀得血肉横溅。受损的老实人完成了人物弧光的高度转换。
《毒枭》的创作是按照相关史料改编的,创作者还插入了大量的资料影像,为我们披露了一段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但它又不同于纪录片,而是融入了丰富的戏剧元素和现代人的解读视角。
“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类似《三国演义》的创作逻辑,深挖出了戏剧性的最高形态——历史真实与艺术表现所充盈着的张力。何为真实?是被保留的光影,还是层层材料累积下的人,还是那唯一不为时间所湮灭的普遍而复杂的人性?值得人们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