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我的父亲(散文)
凌晨五点,我醒了,突然想起了远在老家的父亲。这个时候,父亲早就醒了,也许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自顾自地说着闲话,也许又在说到我了,因为就在刚才我醒来之前梦到了他。
对于我父亲,我母亲常常说他是个铁人,永远都不知道累。我爷爷说父亲一辈子就知道出蛮力,我奶奶则说,我这个儿命苦,这辈子把力出尽了。村里人说,“沟垴人”(指我父亲)那是个“烧人”(方言,能吃苦的人)。
我小的时候,对父亲是有怨恨的,原因是睡觉时他老说话吵得我睡不着觉。那时候和父亲睡一个炕,就在凌晨三四点我睡得正香的时候,他醒了,开始“吧嗒吧嗒”地一锅又一锅地抽起了旱烟。静静的夜里,连那烟叶燃烧的“嘶嘶”声我让我都觉得刺耳。抽着烟的时候,我父亲还不停地说着话,他也不管我有没有在听,说着他所经历过的往事,说我爷爷的故事,他爷爷的故事。时间久了,听得多了,很多事都听了好多遍。我要做错了什么事,他肯定也是要不止一次地说的,听得我无比的烦躁!等他不说了,我就迷糊着睡着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响着他“噗啦噗啦”的脚步声和一声连一声的咳嗽声。
他那些个说了好多年的话,都被我当成了耳旁风。长大了,我才似乎明白了点,父亲也许是想让我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多的人生经验!
父亲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倒掉我爷爷的尿盆,再喂牲口,挑水,上地干农活,遇上农忙时节,则起得更早,山沟里吃水那会儿,天亮前就挑回了一家人足够一天用的水。在我的记忆里,除了他那很少的几次生病外,几乎每天都是在五点左右就起床了,有时候更早。父亲起床后,让还在被窝里的我很是煎熬,不能心安理得地睡,可又不想起,总要磨蹭一整子后慢慢地穿好衣服。小时候就一直有个不好的感觉,就我们家里永远都是忙忙碌碌的,好像总有干不完的活,来找我玩的小伙伴看我忙着帮父亲干活,也常常发出同样的感慨:“你们家怎么那么多事啊!”
后来,听父亲讲,他小的时候,兄弟姐妹多,一大家十几口,劳力少,刚刚能拿动劳动工具的时候,跟帮着爷爷干体力活了。在我刚刚能拿动劳动工具的时候,我的爷爷还健在,他还会像要求他儿子那样,要我干这干那,当看到我有偷懒的苗头时,我爷爷总会来一句:“娃娃勤,爱死人!”来激励我。
我们家以前住的是窑洞,也叫“地坑庄子”,实际也就是先在塬面上挖下去一个十几米深的大土坑,再在崖面上挖窑洞,一般向北的崖面是正面,挖了三孔主窑,中间那孔作厨房,看上去有点破,也确实是破的,窑里面侧壁、窑顶打了好多木撑,住在里面时,总要时不时地的望望窑壁上的裂缝,看有没有扩大的趋势。当然这是与我父亲当时的开挖方式有很大关系的。别人在挖窑洞时,先挖小一些,等干透了再初步扩大。我父亲是急性子,挖窑时也是一步到位,挖得太大,窑顶受压容易破损,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西面的崖面,也挖有两孔窑洞,喂牲口,安石磨放柴草,南面还是崖往前不远就是沟了,为了院子更敞亮,我父亲愣是几十年如一日,挖土不止,把南面的那面崖挖下来,一车一车倒到前面的沟里去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父亲的这些举动与小学课本上“愚公移山”的故事何其相似啊!
当我父亲把我家院子挖得能盖下一栋房子的时候,他就开始打土坯准备要盖房子了。那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墙都是用土坯垒成的,打土坯那绝对是超重的体力活,我那时候小的连打土坯的青石夯都拿不动,却看着我父亲起早贪黑打了整整十摞土坯,每摞有五百块,摞满了院子前面的一大片空地。盖房子垫地基用的石头要两三里外的山沟里去捡,再一担一担地挑回来。半年时间过去了,墙垒起来了!梁架起来了!顶捂好了!里外墙用麦草泥抹了三遍!那栋房子几乎就是父亲的汗水伴着他坚毅盖起来的,那时候,村里住房子的人还没有几家。
同样,在村里人还没有几家人有自行车的时候,我父亲买回了一辆自行车,旧的,等别人家都买了好几辆新自行车的时候,我们家还是那辆旧的,骑上就“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响着响着就坏了,可父亲总能修好它。几年下来,几乎把所有能拆下的零件都拆下修了个遍,就那车座烂了就补,完全没了最初的样子。经常蹲在旁边看父亲修车的我没用多久也很快就掌握了修车技术。
房子里得有家具,一般人家都会请木匠来家里打制或者去市场买,我父亲决定自己做,尽管他没有木匠手艺。在房子盖好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家院子里全是“呲呲呲”锯木头的声音。我父亲把圆滚滚的木料绑在板凳上,然后放倒板凳,用木料一头撑在地上,形成一个三角撑,父亲和我就用锯子把木料锯成木板或者是木条了。两人拉锯讲究的是良好地配合,确实是个技术活,我们都得盯着自己那一面画在木头上的线,如果一面跑偏了,再往线上锯就会会影响到另一面,也会使他跑偏。一开始我老是跑偏,锯口弯弯曲曲,父亲没少责怪我,等到我们能密切配合、不再跑偏的时候,那些个木料已经锯完了。
叮叮咣咣几个月后,我们家那三间瓦房里摆满了我父亲亲手打造的(我只是打了个下手)三抽桌子,吃酒席的方桌,大大小小的椅子,条凳,反正他觉得应该放个家具的地方基本都放上了。我父亲做的那些桌椅板凳,我总觉得跟别人家匠人做出的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人家的精巧、细致,我们家的就显得粗犷了。不过来我们家的客人当听说了这些个家具是出自我父亲之手后,还是显出略微吃惊的目光,连连说:“结实!真结实!”
“木犁”是庄稼人用来耕地的劳动生产工具,也就像画家手中的画笔一样的重要。我们那时候耕地播种用的是木头做的曲辕犁,据说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了。这种重要的工具一般别人家或者买,或者准备好木料请个匠人来家里做。我们家的犁自然是我父亲亲手打造的,从杏树上砍下一条小腿粗的弯弯的枝干做犁辕,锯一段槐木做犁底,照着人家犁的样子依葫芦画瓢,花了三天的功夫,犁是做出来了,样子看起来很像,也能用,就感觉费劲。牛拉着费劲,人扶着也费劲,不但老跑偏,还往外冒,用力抬高犁把,那牛可拉不动了,犁进地底里去了。我这辈子都没学会犁地,我一直认为是与我父亲做的犁不好使有很大关系的。
那些年,家家的土炕上都是铺一层麦草上面再铺上一张席,再穷的人家哪怕没有被子盖,席子总还是铺得起的。席子是用河边的芦苇编的,也不知道我父亲哪儿看来的手艺,到了芦苇收割的季节,便早早去了川里的河边割了芦苇,干了后,用刀划破,用石磙碾扁,满满地铺了一个窑洞的地面,开始了席子的编织。有空了就去编两条,等编够了尺寸就要折边收角,这对他来说是最难的,总也编不平顺,但最终他还是完成了,只不过多花了点时间。其实没多久我也会了,就一种花纹,很容易记,不过父亲不让我弄,我就捡了满地乱飞的芦苇里膜粘在笛子上“吱吱呜呜”的吹去了。
要在家门口打一口井,解决一家人的饮水问题,这是我父亲宏伟的设想,我总觉得当初这样的设想就如同国家领导人要决定要修三峡工程一样伟大!虽然我出生时我们父亲的设想已经变成了现实,水井已经打成了。但可以想象,在海拔1500多米的黄土旱塬上以一己之力打一口水井,有多难!多少年来,尽管生活在这片塬上的人们都面临着吃水难的问题,但人们宁肯到几公里外的山沟里去挑水,也没人想过要在自家门口打一眼井。方圆几十里都没有,我见到的几口井也都是在半山腰上是聚全村人之力打成的。打井的事全家人反对是肯定的,全村人也没人相信我父亲会在这旱塬上打井能打出水来。
我父亲的犟是出了名的,他想做的事是没有人能够拦得住的,他亲爹我爷爷也一样,管他别人怎么说!打井这事也苦了我的大姐,后来打成那口井,大部分的工作是我父亲和我大姐完成的,我父亲在下面凿土,装在框里,我大姐用辘轳绞上来,越打越深,也就越打越慢,越打越辛苦。后来居然打到石层上,每天就只能凿下一两桶的石屑,真是令人绝望,打穿一个三十公分厚的石层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打完那口井一共打穿了三个这样的石层,那也整个工程最艰难的时候。当打出来的黄土、石渣慢慢变成稀泥的时候,邻居大伯家,叔叔家似乎也看到了成功的希望,纷纷过来帮忙,以求以后可以获得在这口井里饮水的资格。由此,这口本来一家人的井变成了三四家人的井。我的童年几乎一直伴随着那“嘎吱嘎吱”的辘轳搅水的声音长大的,在享用着井水的便利的同时,一直在为父亲当初那个伟大的决定和随后付出的艰辛劳动所感动着。
在过上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之后,心烦时也曾羡慕过农人农闲或天阴下雨或者入冬三月的悠闲生活,那是多么的自由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吃饱了就是睡啊。可我父亲是个例外,永远都在忙碌着,就像一台永远都不知道疲倦机器。
过年我回了家,给父亲理发时,我发现父亲脸上的皱纹已经深深地陷在松弛的皮肤里了,我已经很难把他的头发和胡子理得干净。我的父亲已经80岁了,依旧早起,依然忙碌。他是用了一辈子的忙碌给我做了榜样,深刻地影响着我直到现在,我没有懈怠过,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五点多了,我该起床去跑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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