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到山顶上飞翔(小说)
一
又到了周末,天高气爽,正是登山的好时节。我赶到学校,却发现空无一人,心中不免有所失落。
在教室前的石板上坐了一会,我决定一个人去登山。
我还是十二岁少年时就与伙伴们一起攀登过一座叫“龙塔”的山。我们一行五人,有阿成、小胖、木瓜、竹青四个亲密的小伙伴。那一天凌晨五点,冷风摇响了竹林,我们多穿了一件秋衣以御寒,打着手电望着黑坳坳的深山开始出发了。
竹林里厚积了一层散发出腐味的竹叶,走在上面沙沙作响,惊飞了数只叮在竹笋上的竹象。走在前面的阿成突然停下了脚步,举手示意我们别动,紧跟着的木瓜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用力往旁边跃去,在他跃起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枯枝断裂的脆响,脚下的泥土突然下陷,阿成和我两个人在急速下坠。在枯枝败叶的掩盖下竟然隐藏着一个陷阱!这种陷阱是七八十年代以用来装狐狸的,那时狐狸常到村里去偷鸡,现在狐狸不见了踪影而布满尖桩的坑却还在。慌乱中我们抓住身旁一杆竹,我们身体的重量拉弯了这杆竹,整个人吊在坑里,脚不着地。这种竹直径不大皮不甚厚,但它显然无法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我听到了它爆裂的声音。竹青高声惊叫起来,幸好趴在陷阱边上的木瓜像猴子一样爬了上去,并及时拉过两杆斜着生长的竹子,我们奋力抓住他递过来的竹子,赶紧爬了上去,庆幸我们没有背上太沉的包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待我们喘了一大口气之后,往陷阱下一看,那些尖桩已呈现出风化的痕迹,陷阱里有不少动物尸骨,有一只肚皮紧贴腹部的老鼠在啃着这些东西,在吱吱地叫唤着。
爬上来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裂开的竹割破了,正在流着血,竹青急忙就近找来厥类草叶当药捣烂敷在伤口上。
二
现在我一个人背着水和望远镜重新走这条路,与多年前不同的是,有些田地已不再种水稻了,种了百香果,水田变成了旱地。山脚下的那些老房子已经荒废了,野生爬藤正在慢慢地侵占曾经的家园,吹过的山风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变迁。
走到一个名叫鲤鱼头的山脚下,此时路还依稀可辨。长着秋后衰败的芦苇和蒿草,走了十几分钟后,就看不见路了,原来的路已被乱草覆盖了。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芦苇踏过蒿草,探路前行着。芦苇上面是箭竹单竹横斜着生长着,我只能低头猫着腰穿过其中,偶尔被竹子钩住衣服、绊住手脚,荆棘不时地刺破我的裤腿。
我们艰难地来到了山脚下,一条牛走出来的路蜿蜒而上,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上去就能到达山顶。这时,有一个不安分的想法冒了出来:为什么要走牛走过的路?不行,我们要另辟蹊径上山!
我们就是这样不安分地走着,前面没有了路,就拿着一根木棍探着前面有没有陷阱,并把蛇类赶走。蛇是不主动攻击人的,除非你踩到它身上或你有对它有攻击的行为,这层疑虑是多余的,我们没有碰上一条蛇。茂盛锋利的草及荆棘成了行走的一大难题,如果有一把镰刀,我们就会砍出一条路来。
走了一会,看见了石人滩瀑布,这是一道山涧溪水流经突起的石头所形成的瀑布,相距五十米就可听见那轰隆的响声。由于长年累月的冲击,在小瀑布落下的石头上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潭,流水所经之处形成了一条凹痕,大石上长满了苔藓,走在上面很滑,阿成随手扯过一根粗大的藤条,拉了拉滕条看看是否结实,便第一个荡了过去,小胖、我、木瓜也先后拉着藤条荡了过去,竹青最后一个却不敢过去。阿成示意我过去把她带过来,我只得又荡回去,左手抓藤条右手搂紧她的腰,她右手抓藤条左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闭着眼睛喊着一声“啊——”跟我一起荡了过来。荡过来后,阿成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她的喊声才停止下来。我踌躇满志地站在大石上,发现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手指印,她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低着头。
在潭里,我们发现了很多虾米,它们快乐地在水里游来游去。难以想像,它们的祖先是如何到这个地方来安家的?难以理解,它们竟能安守一方静土,不随波逐流去。
洗干脸上的汗水,我们又要上路了,这次很顺利地来到了山岗。
沿着山脊往上爬,风特别大,人被吹得歪歪斜斜的。这里荆棘没有了,树木没有了,连草也变得矮了。这是个大风口,我们走得相当艰难缓慢……
三
“喂……喂……”远处传来放牛的老人的呼喊声,原来他是告诉我们上山的路在那边。我们一度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前面灌木丛与蒿草浓密高过人头,下面是即若即无淹没在草木之中探上来的路,难道要退回去吗?不,只能迂回向上爬!
途经了石人滩瀑布,一听到那瀑布的响声,我就知道登山路没有走错。那些茂密的草下面极有可能是悬崖,前面的灌木丛一丛紧挨一丛如同一垛垛墙。看起来这些路好多年没人光顾了,处处是险情,十几年前我们是荡着草藤过去的,这样做非常危险。现在没有了那根我和她一起荡过去的草藤,我坐在那里思索了良久,想起了家人,我绝不能冒着生命的危险去那边。
我们向上艰难地爬去,终于来到了石人滩瀑布上面。向下看去,那山涧的溪水像个野孩子一样狂奔着向下山冲去。
走到中午,烈日高照,衣服全部湿透了,食物解决了一大半。
水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我们只带了五壶水,每人一壶,差不多已喝光了。太阳烤得我们直冒汗,我从没流过这么多汗,衣服上结了一层层盐渍。经过一个“牛坑”的时候,一头牛懒洋洋地躺在浊水里,用脊背一点一点地把坑刨宽。大家睁圆了双眼看着那一坑的水被牛糟蹋了,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不约而同地踢打牛的屁股。牛只回头用哀伤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向天空“哞”地长叫了一声,仿佛在呼唤它的主人,然后慢吞吞地起身走了。
我们决定先去找干净的水喝,那要走下山谷,然后再爬山,意味着要走更多的路。下山路一点也不比上山时好走,放眼望下山路,草长得很茂盛,草中暗藏的滕条及稍长一些的草会把控制不住向下冲去的我们绊倒的。大家把背包挂在胸前,身子向后倾,收起两脚,整个人就像一截木一样向下滑去。停下来时,都哈哈大笑起来,只见每个人的背后都变得花花绿绿的。
我们找到了清澈的水,大家喝足了水后,相互打起了水仗。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这里地势并不很低,也就是说几条水源合并的可能并不大。水是横流过来的,不是直流下山去的,仿佛躺在这里很久了。这引起了我们的兴趣。大家唱着走调的歌,决定去找水源,去看一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水源?
四
这时,一阵疾风把我的思绪打断了。太阳已经出来了,温和地照在身上,它显然不如攀“龙塔”时那么强烈。
山越高风越紧,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胸口砰砰的心跳声,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我找个石头坐下,这是整个行程中的第二次休息。打算休息一会,然后一鼓作气攀到山顶。
除了山、草之外,这世界仿佛就没有什么了,我不由地回味起了我们那次找水源的过程……
逆着水路走,事隔已久,那种踏在水里的声音仍是如此清晰地响在耳畔。走了十几分钟,走过一道又一道弯,水仍然是平躺着,这样走下去能不能找到水源?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到龙塔山?爱刨根问底的我们走了半个钟之后终于看到了水源,那是一个有工人彻过痕迹的洞,早已失修,上面有字,仔细辨认是繁体字“龍風”,何所谓“龙风”,为何叫“龙风”,“龙风”和“龙塔”有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不解。
洞里看进去黑咕轰咚的,我们非常后悔在中午的时候把手电扔了,大家很是好奇,肯定是要到洞里探查一番的。
洞口不大,开始只容得两个人并排走进去。水咆哮着如野马一样奔出来,洞里回荡着很大的响声。
“说不准有什么宝藏?”小胖说道。
“大家慢点走,跟上!”走在前面的阿成说。
木瓜突然冒出一句:“会不会有水蛇?”一说到蛇,竹青脸色就变得煞白。我走过一块湿滑的石头时,便在前面伸着手等着她,她借着我的手跳了过来。
洞里由窄变宽了,先是容得三个人并排走,后容得五个人并排走,再走下去可能更宽。水开始是漫过小腿,渐渐淹过了膝盖。光线时明时暗,洞壁闪烁着,看起来像是某种爬虫的萤火。水的回响不绝入耳,整个洞中隐藏着某种不可预测的神秘的力量。
走着走着,洞里开始变得沉闷起来,忽然“扑扑扑”飞出一群黑色的家伙,竹青吓得哭出声来,她说:“我们回去吧!”定睛一看,是蝙蝠。水突然急冒了,从膝盖一直没了上来。我们突然慌了神,想后退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往高处爬去,用手勾着岩壁的缝隙,石头的松落声淹没在水冲出去的汹涌澎湃声中。水还在涨着,涨到腰部时便时涨时降。
这场抗争不知坚持了多久,水终于慢慢退去了,风从洞口吹了进来。吸奇怪的是,水在倒流!风风呼呼地涌进洞口,那声音像是在吹箫。
我们匆忙地走出了洞外,有如做了一场梦。
看看太阳时间大概下午三四点,如果当初不来找水的话,午后一两个小时也就到达龙塔山顶了。我们当初的路线是,从邻峰峰顶爬过龙塔山顶,走的是险绝之路,现在既已下到邻峰山脚,又不想走回头路,打算走到龙塔山脚,从山脚爬上去。摆在眼前的问题是,无论怎么个走法,再去攀龙塔山的话,今晚是回不了家了。
五
忽而有种东西闯入了眼界,先是一二点,而后越来越多,花花绿绿的。定睛一看原来是另一队攀登者正走下山来。我站了起来,他们也看到了我,对着我呼叫,因为逆风,声音很快消散在空中。
我迎着他们攀了上去,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老师带着学生来登山。
“风太大了,山顶就不上去了,我们要下山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山?”一位年轻的老师说。
“我还没有征服这座山,怎能就这样下去了?”
一位年长的老师说:“你奋力爬到了山顶,只能说你征服了自己。人类把旗帜插上了珠穆琅玛峰,只能说人类征服了自己。”
我慢慢品味着这一句话,学生们一个个从身边走下,我还是决定去攀,不是去征服山,也不是征服自己,只是为了在山顶看一看曾经走过的路,重温一次那次攀爬龙塔山的过往。
我把水壶灌满后,阿成说:“大不了露宿山林,现在回去太没意思了!”
男孩子的意见一致,而竹青抿着嘴唇没有说话。阿成问:“竹青,你同意吗?你怕吗?”竹青摇摇头又点点头。
阿成说:“大家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防范危险,千万不要分散,万一分散了,就吹口哨或搞点大的声响呼救!”
小胖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
木瓜对小胖说:“你吹口哨响不远,不过放屁倒很响,到时就放个屁作暗号,啊哈!”
“你到时干嚎两声或学着狼叫就行了!”
阿成说:“你俩别闹,大家团结一致!”
望着龙塔山我们不停地走着,回头看那座山,一条带子横扎过山脚,带子的另一端是只露出一角的农田,是农民大爷把水横引到那一边。田埂上胡乱地生长一些杂草,无疑那是一片沼泽地。田埂上的草有些滑,一旦陷了进去,没人帮忙的话或很难拨出来的。
小心翼翼地走过沼泽地,龙塔山总是在眼前,好像总靠不近它。我们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早已意识不到酸痛了。
脚无意识地领着我走,大家的目光微垂,没有人说话。
当夕阳在山那边只剩下半边脸时,我们终于到达龙塔山脚下。
六
我们气喘如牛地倚在邻峰山顶大石上,风仍呼呼地吹着,站都难站稳,颤抖着双腿站起来看,前面是悬崖,进一步就会粉身碎骨,后面是峭壁,退一步就是“万事皆空”,欲进不能,欲退不能,只能从它的侧面四肢着地小心翼翼地爬上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四肢着地从它的侧面爬下去。
我趴在岩石上拿出望远镜往山下望去,寻找那条下山找水源的路,可是我一点痕迹都没有看到。我揉了揉眼睛继续张望,仔细地搜寻着土地上每一个点。
我们找到了一个背风的上方有岩石伸出可以挡雨露的大青石,作为晚炊夜宿所在。我们像一堆烂泥一样松跨跨地坐在大青石上。阿成说:“我们所剩的干粮不多,在天没黑之前我们要弄些吃的,还有柴火。”一句话让大家都站了起来,竹青和我去捡柴,阿成、小胖、木瓜三个人去找吃的。
柴火很容易找,四处是树木,风吹落的干柴到处都是。不一会儿工夫,二个人便堆起了一个小山一样的干木枝。找吃的却不那么容易,因为是在山脚下。木瓜回来时,用衣服包着一包的红薯。
我说:“哪来的红薯?”
他说:“野地里长的红薯。不信,你跟我去看。”
留下竹青来生火,我跟着木瓜走去。
在一块早已废弃的旱田里,看见红薯叶在迎风招展,田里长着狗尾巴草,我们就用木棍挖,偶尔还发现了一些土豆。太阳已落下山去,风中带着一丝凉意,我们猛挖了一通,把大大小小的红薯、土豆包起来往回走去。
我们回到原处,仍没有发现阿成与小胖回来,木瓜说:“阿成是个很谨慎的人,他应该没什么问题,而小胖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不是大家奋力抢救,他早就淹在‘龙风’洞里了,现在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