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让座
某城市,清晨。
33路公交车上挤挤嚷嚷的,我和一同上车的一位跛脚男人被涌动的人体挤到了左边靠窗的一排座位旁。
我扶稳站定后,看到跛脚男人紧挨着我,站在我的右边身旁。他中等身材,三十岁刚出头的样子,长相英俊,额头饱满,气色红润健康,乌黑发亮的头发上面一定打了发胶,修饰的一丝不乱。只见他左手抬起拉住车厢上面橘红色的拉圈,右手拿着一个黑皮公文包,身穿一件月白色长袖衬衫,衬衫塞在黑色的裤子里,锃亮的黑色高级真皮鞋踩在脚上,腰间系着一条精致的真皮棕色皮带。神情阳光自信,是一位拟似白领阶层的男士。要是站着别动,任何人眼里他都是一位完美无缺的青年男士。但,恰恰是因为腿的不便,他站着的身子稍稍有点向左倾斜,但仍保持气宇轩昂的气质。
随着车门的自动关闭,公交车开动了。
微微的晨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吹了进来,给我送来了一缕氧气和清新。在这明媚的清晨,上班族的我习惯性地暼了一眼紧挨我身体座位上的人。这是一位戴着近视眼镜,头发稀疏,清瘦白静,穿件灰蓝相间的格格衬衣,很有书生意气的三十多岁的男士,正目光善良淡定地平视窗外的景色。
片刻后,眼镜男士好像发现了什么,只见他站起身来,通过我的艰难挪动,走出了自己的座位,面带笑容、文质彬彬地向我右边的那位年龄与他相仿的跛脚男士让座。
我看到跛脚男士的脸刹那间一片红,但他很快镇定了情绪,很礼貌很矜持地摆摆拿着公文包的手,示意不坐。
这位让座的男士脸色随即也就有点难为情的红了,他没有退回自己的座位,而是更加真挚热情地再次向那位跛脚男士让坐,却见那位很清高很从容地摇摇头,也不说“谢谢”。
再次被拒绝后,这位眼镜男士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讲文明、脸皮薄的他看来很意外别人对他善良行为的不领情,似乎不甘心也不能容忍就这样被拒绝,依然执意坚持让那位坐,并用手拉拉那位的胳膊。但那位还是坚决不坐,并把目光移向窗外,好像这个人的让座行为与他无关。
气氛顿时显得很尴尬。两人脸上都红红的不自在。特别是让座的眼镜男士尤为难堪,无法做到拨开人群退回自己的座位。导致这个难得的座位一直空着。好些分钟他俩都直挺挺地站在我身旁,谁都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
目睹了“让座”的整个过程,看着两位男士出乎意料营造的尴尬氛围,一个念头猛然间闪过我的脑海,并随即实施。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勇敢大胆地在紧挨我身体的空位上坐了上去,并笑着自言自语、幽默解嘲地说:“两位男士都那么客气,我来坐吧!”我比他俩年龄大一点,又是女人,这个结果也合情合理。
看到两位男士分别对我微微笑笑表示同意理解。我知道我在这突发的难堪中挺身而出还是做对了。有意识地挽救了一个场面。挽救了两个男士的脸面。
在两位男士让来让去的时候,女人特有的细腻,让我敏锐地洞察到了一个问题:一个让座的行为,本是个文明的行动,善意的举止,却触动了两个男人的自尊。我的心底发出了深深的感慨和联想。
我认为我的果敢行为保住了两个男人很强的自尊心,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跛脚男人坚持不坐,分明告诉我一个信息:他不是残疾人,不需要别人让座,他和让座的男人一样健康,别人没有资格怜悯和照顾他。他无声地向让座的男人和周围所有的乘客发出内心低谷最响亮的呐喊:你没有权利把我当成残疾人。在他的理念中一旦坐在了那个被让出的座位上,就意味着被划入到了残疾人的行列。而正值年富力强人生黄金段的眼镜男人也用行动挑战着一个问题:你没有理由拒绝我的善意。无形中透露着一种健康男人的优良品质和潜意识里的优越感。
一个座位的“坐”和“起”,引发了一段别样的故事,铺展了人间风貌,芸芸众生的内心情感和人生百态。
他们是男人,男人的自尊心比任何东西都重要、都敏感。生活,有时候确实需要一个胆量,善意地创造一个美丽的台阶,让他们那尊贵、可怜的自尊心在呵护中得以稳妥地安置和摆放。
以后每当坐在公交车上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钦佩那天自己的胆大心细和“趁虚而入”。生活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给事件一个完美圆满的结局是对事件本身的最大尊重。况且这是个发自于善意美好心愿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