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爱好就是“家底”(随笔)
平时聚集一屋子茶客,要分出远近亲疏很难。可总有相近的情趣爱好,使茶客间有了更投缘的选择。
炎热的三伏天,我一个人在茶舍里吹着电风扇,老肖大汗淋漓地跑来,要我再沏一壶浓茶。
他刚刚在乒乓球室“血战”了两个小时了,白发被汗水浸湿,仿佛就是一个出水上岸的白鸭子,还滴着水珠。他67岁了,说话声如洪钟,他讲的是“血战”公安局老张的经过,得意地告诉我“四战四胜”,似乎与“四渡赤水”一般,可以载入史册。
旋球,他束手无策;斜拉,他转不过身;短焦,他措手不及;吊打,他恼羞成怒……好在我对乒乓球技法还有些了解,时而插话,要破解老肖的这些法门战术,聊得投机了,他擦一把汗,拉着我要再来一场“血战”。以后,每周要我陪他玩三盘,切磋死烂的球技。
老肖说,这个年龄,还有什么了,就这点爱好是家底。这是他每次取胜我的感言。
必须每周留出半天给“斗魔人”老海,他今年84岁了,是高龄老人,但形貌赛年轻人,得了三次不重名的癌症,手术以后唯一爱好是钓鱼,后来钓鱼与诗词结合,成了“诗钓”,还出版了一本《龙河钓陈》,我为之写了前言还不行,特别叮嘱要我作诗填词以贺。
我年轻时候是垂钓大王,老海心中可能嗤之以鼻,但从不驳面子,他说,可以跟他讨论“钓经”的,就是得到他首肯的。那次我提及小时候过“六月六”那天下午去河边垂钓,没有鱼饵,便取出包子里的肥肉为饵,居然钓上一条堪称“鱼王”的鲫鱼,老海半信半疑,居然一连几天用肥猪肉垂钓,结果所获惊喜,证明我的钓法很有根据。每次垂钓,他都有故事,只讲给我听,他说,别人没有兴趣。
每次听后还要看他的诗词,我也要回家写点“和诗”,来点“步韵”。老海把我的诗词句子奉为精品,一旦说到“钓鱼”,就吟“十斤草鲤最爱”,炫耀他的所钓。还有,“莫叹息,空了再来”,他说,这是理解钓空者的经典情话!那次,他孙女从日本回来,他挥毫写了我四首词送与日本朋友,还引以为豪,说:“我的忘年交,别的没有,诗词的家底很厚实。”
贪吃喝,向上爬,老海很鄙视。他说,我们那点爱好,就是最厚实的家底,那些人最后是败家的。我难以捉摸出他所谓“败家”的结果,但我和老海都有“厚实的家底”,这是真的,因为有着可以切磋的爱好。
号称“高三爷”的是我高中老师,因他做过市里的招生办主任,前几年高考就三天,人称高“三爷”,高考三天过去了,他就成了“瞎高三”,大家都不认识他了,但还是乐呵呵的,一退休就背起书包上老年大学,学习书法,到如今,大学上了12年,写一首好字,但还是不能称为真正的“书法”,写对联还是很耐看,过年前半个月,他打不开点,全市转个遍,待遇很低,用他老年大学同学的话说,就是“两个包子一头蒜,两眼撑得像鸡蛋,吃完就了滚蛋”,他可还是乐此不疲。
三爷也欣赏我写的对联词句,尽管他家藏有20几本对联书籍,但翻看了以后与人家求对联的身份不合适,就找我,跟着到现场,我撰联,他挥笔。现在,周围认识我们的人,每到年前就电话预约,要我们的“师徒联”,茶友戏称“师徒恋”。
没有什么报酬,就是纯粹的奉献,三爷看我有些失意,便拉我坐下,如当年谆谆教诲一般,说:“我们这叫爱好搭配,是‘绝配’,我们俩的家底合在一起,无与伦比,别人还抢不去呢!”
爱好与家底本来是不能沾边的两个词,可在我的朋友圈子里,一律地划上了等号,至少是若即若离的约等于号。
“家底”是一个家庭长期积累的财富,正如北宋文学家宋祁所言:“夫民,国之基也。五仞之墙,所以不毁,基厚也;所以毁,基薄也。”这是以比喻说“家底”的重要,是人幸福的物质指数。引申释义,“家底”还指一个人的学识底子。爱好以至于成癖,或许可以成为积累学识家底的前提,如此,画个等于号就好理解了。
最近,翻看娱乐圈的事儿,发现圈子里也并非都是一派浮躁之风。有一位华语流行乐歌手,也是影视演员,名叫薛之谦,他有段话,可见他的厚重。他说,靠走秀而成名,最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作品能留住”。他还说,在娱乐圈混,总得有点“家底”,一无所有,人家就嫌弃你苍白了。
当有些人的物质财富可以满足于个人的生活必需了,“家底”的概念就因理解不同而变化,在那些看淡了物质而追求精神的人看来,“家底”应该有高雅的含量。打个乒乓球,有点持板的技艺可以是“家底”;会垂钓,有弄诗赋文、陶冶情操的本事,也是“家底”;凭借一技之长,写个对联,撰个联句,也是“家底”。这些虽与物质财富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却是丰厚的人生沉淀,能说“家底”不厚实么?
物质财富做家底,有坐吃山空之虞,一旦掏空就败兴败家,很有失落感与惆怅感,正如南唐后主李煜感叹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而恰恰相反,精神的“家底”反而是没有办法掏空的,在爱好的痴迷之下,反复历练,反而更加精粹,“家底”会熠熠生辉。昨天,我的文友问我,你写那么多的旧事,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也每每有感而发于笔端,会不会到了“山穷水尽”“无米下锅”的时候,我想起了“家底”这个词,时光不停,就算踯躅一会都无所谓,生命里的感慨与省悟会时时来袭,我可以掏空岁月,岁月怎么可以掏空了我呢?
因爱好积攒的“家底”,也不是信手拈来的。那日闲茶,画家启荣先生听我点评朋友诗句,认为嵌了名言警句“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是找一件华衣披肩,并无生动印象。于是,他开小三轮,约我去伟德山琉璃宝瓮(景点)处去看云,不容分说,只能随从。
他与我仰卧巨石之上,面对流云。启荣先生说:“秋云的动态,不是我们想象的,你给我分析流云的情态,我想画出生动。”足足半天,流云入眼入心了,启荣先生边看边用手指头描摹,付出了他的感情。回来的路上,他对我说:“画家的家底其实就是一招或者几招,不用心付出,家底常常被人家看花的人戳穿。我的看家本领就是画云,还得精益求精。”
这样的“家底”不像往家里搬东西堆聚物资,而是需要有艺术的眼光和手感,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家底”。
踏足江山文学网站,流连于柳岸社团,已有月余了。我手头存有很多文稿,那是过往岁月留下的痕迹,或者说是“家底”,但感觉泛黄了,也许越是着了陈旧的颜色,越是“值钱”,但总觉得应该不断充实我的小“家底”,让更多的精神素材重新填充我的“家底”,这才是当务之急。
想起了几个月前离开人世的台湾作家李敖,一生几千万字的“家底”,看见悼念他的几篇回忆文章,说,李敖到老年状态,每天还坚持写3000多字,不断丰富他的“家底”。作家无业,也就没有“失业”之说了,除非他重新择业,不在乎那些“家底”了。
每日动动键盘,将头脑里涌来的文字敲成一个个音符,已经是生活里不能罢休的习惯了,也算是一份爱好,没有谁强迫,没有谁鼓励,有的就是文友几句点评,分量不重,家底还是那些,但自觉文字在自家的仓库里越堆积越丰厚,给人生过往做了精彩的梳理,就像晨起对镜理顺乱糟糟的头发,成为出门前的准备,可以每日自觉脸面光彩照人,不也是一种为“家底”增加厚重度的过程么?看着自己空间里的文字,篇篇积存,仿佛一本著作的墨香已经充盈了我的鼻息,物质的,精神的,都有了,什么样的爱好可以积攒下这样丰盈的“家底”呢?
巴尔扎克笔下的守财奴葛朗台,临终前,留下了那些金灿灿的黄金家底,但老态腐身了,他要去抓取一把自己的黄金“家底”,结果丧命了,结束了他的一生。当初看这段经典故事的时候,可能因我的物质家底很苍白,一点没有引起我的震颤,无非说他就是到死也要“守财”。可他也是爱他的“家底”的,这一点给了我启发,还是有益的。
我在想,我的那些文字在“怀才抱器”的空间里,假如哪天,我也手脚受限,勉强去打开网页,一篇篇翻看,不,或者就只能翻开一篇,命断在这菲薄的“家底”上,至多家人会给我一个“守字奴”的雅号吧?一定上不了名著的情节,也就不会因丢下“家底”撒手人寰而被嘲笑吧?就像薛之谦所言,只有作品的家底可以留住曾经悦动的生命,俺留了,不丰厚是另一回事。
高雅的爱好从来都不是可以败家的原因,因爱好而获得的学识,如果从财富资本积累的角度看,完全可以写成《学识资本家底论》,这里没有剥削与被剥削。
一个人,倘若有了工资退休金等生活保障,倘若不能再去额外求取“有义”之财了,就应该寻觅一份适合自己兴趣的爱好,不断丰富自己的另一个“家底”,如此的人生才是有点奔头的,虽然那些“家底”不能用来支付你的水电费取暖费打车费,但可以保证你的精神世界里不是空荡荡的,灵魂可以暂时寄存在那里,与你的“家底”相依为命,若没有了“依”,灵魂就出窍了,它才不听你吆喝,就是唱着“归来吧”,也是无济于事。
切不可以为钱这个“家底”可以任你过得很顺心,若没有“情”的寄托,钱就冰凉的了。爱好是激发情趣的荷尔蒙,谁漠视,谁拒绝,谁的家底就薄了。
最后,问一句,你有“家底”么?
——2018年8月28日首发江山文学
对作者的“家底”阐述,颇为欣赏!也颇为感动!
随笔流畅乃随笔也!
小草欣赏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