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和铃子是邻居，就屋前屋后的。铃子之所以叫铃子，因为铃子唱的歌像小铃铛一样悦耳动听，许多小朋友都喜欢和铃子玩，山子也一样，山子和铃子整天在一起玩。夏夜，几家邻居在院子里一起乘凉的时候，大人唠家常，小孩就在院子里做游戏，山子他娘有时就和铃子的娘开玩笑说：嫂子，把你家闺女做我山子媳妇可好？铃子的妈妈就笑着说：好啊，以后又是邻居又是亲家多好的事。然后大人们看着院子里正在一起做游戏的山子和铃子都害羞的样子大笑。山子就吸拉着鼻涕也笑，铃子带着哭腔大声喊我才不嫁他呢，然后气呼呼地扭头往家跑，大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山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山子就跟随村里的大人们到山上去采石，那是当时村子里除了种田外唯一可以改善生活的经济来源。他们都是早上很早就起来吃过饭后就到山上去，中午不回来，家里人送饭菜来吃，铃子的父亲和哥哥也在山上采石，山子的娘一个人忙家里地里的，很多时候都没时间送饭，所以铃子每次送饭给父亲和哥哥的时候也帮山子的饭带来，山子家穷，吃的菜不是咸菜就是家里种的蔬菜，没有一点荤腥，采石那是超负荷超要体力的活，没有好点吃的身体怎能吃得住，铃子有时就偷偷地夹点自己家的菜放在山子的饭盒里。山子在打开饭盒的时候，看到碗里的好菜，然后抬起头看了下铃子，铃子就脸带着笑和山子对视下，就会意了，彼此心里暖暖的甜。
　　 山子在山上采石很是舍得吃苦，中午时吃过饭后，那些采石的人就坐在树荫下休息、聊天或者打几盘扑克，而山子吃过饭后，一根草绳勒紧肚子上遮不避体的衣服就去干活，有人就说：山子，休息一下啊。山子就说：不了，我力气没你们大，所以我要早点干，多敲几块石头。有人就叹息：真是无爷的孩子早当家。这个时候铃子就装作若无其事的唱起了歌，山子知道铃子是为他在唱歌。
　　 农村里的日子平淡，干农活与上山采石，每天都是重复在艰辛的劳作中。
　　 铃子十九岁的时候，出落得水灵水灵的，方圆几里都知道的美人儿，女孩大了就有人提亲，于是许多媒人开始走进了铃子的家，山子真想也找个媒人去提亲，可是山子家穷，母亲身体又不好，经常进医院，哪里有钱去提亲。那几天山子闷闷不乐，那年冬天，铃子的父母应了一个媒人，托媒的男人是在几年前走出农村在城市工地做包工头的，几年下来在农村里算是很有钱的了，比铃子大十多岁，铃子抗争着，可是一切都没有用，那时农村的婚姻几乎就是父母包办的，那男人给了厚重的彩礼钱，铃子的哥哥也还没找对象呢，所以铃子的父母要用嫁铃子的彩礼钱给铃子的哥哥娶媳妇。
　　 一夜，漆黑，天上点缀着几颗星子，铃子和山子并肩坐在村后山的一棵大枫树下，铃子把头靠在山子的肩膀上，山子伸出手心疼地摸一下铃子的脸蛋，再帮铃子擦下哭肿了的眼睛上流下的眼泪，可山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山子和铃子坐在那里好久地沉默着，终于，还是铃子打破了沉默说：“山子，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山子幽声地问，
　　 “听说南方有许多工厂，我们去那，我们有手有脚的，不会饿死的。”铃子说。
　　 山子不作声，好久，“我要照顾妈，我离不开。”山子说着眼泪就出来了。那一夜，铃子为山子唱了许多歌，好像要把所有的歌唱完，把所有的歌都要唱给山子听。
　　 铃子出嫁的那一天，山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无论妈妈怎么叫。两天后，山子自己走出来了，可是，山子变了，本来内向的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看上去有些呆滞木讷般，埋着头只知道做事，照顾着多病的母亲，有时候一个人喃喃自语无端地笑起来，如果你在田野在河边看到有个赤着脚腰上系着根稻草绳喃喃自语又自己笑起来的男人，不用怀疑，那就是山子，有人说山子疯了。后来有年冬天，山子的母亲一病不起，撒手而去。山子在母亲的坟前坐了三天，然后突然地消失了，谁也不知道山子哪里去了，有人说山子这次是真的疯了，跑了。
　　 山子听说铃子跟着包工头去了南方的城市，山子要寻找到铃子，可是，山子不知道铃子在哪里，于是，山子在南方各个城市里去打工，一幌十年就过去了。
　　 有一天晚上，城市里路灯通明，商店铺上的彩色灯在夜色里闪烁着，繁华，喧嚣。山子坐在一条人行道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一会儿有点想拉尿，想找一个角落里黑暗的地方拉了，突然山子看到黑暗处有个人影，那人影靠着墙角坐着，嘴里哼哼唧唧，山子听到声音觉得似是熟悉，不由得仔细地一瞧，那一瞧，山子终于看清楚了，是铃子！是自己日思夜想深爱的人儿啊，山子一步跨到铃子的身前，蹲下，双手搭在铃子的肩膀上喊了一声：“铃子！”铃子只是抬起头嘿嘿对着山子笑，山子不明白铃子怎么成了这样。
　　 铃子出嫁后，跟着包工头去了城市，可是铃子经常想着山子，所以常常是闷闷不乐，再后来包工头看着铃子那样，只要铃子稍有不顺他意或者没有接到活就拿铃子出气，不是喝骂就是拳打脚踢，有次击打着了脑袋，铃子就精神不正常了，包工头也就对铃子不管不顾了，遗弃铃子了，所以铃子也就流落在这城市里，饿了就翻垃圾桶。
　　 山子抱着她，又是高兴又是难受，山子把铃子牵了起来，把铃子带到了自己的住处，帮铃子洗得干干净净，然后买来衣服给铃子换了。那几天，山子也不去做工了，整天地守着铃子，看着铃子叫着铃子，五音不全地唱着铃子曾给他唱的歌。渐渐地铃子竟有些认识了山子，对山子依赖着，山子到哪里去都要跟着。山子带着铃子进了医院看病，医生说需要许多钱而且还不一定能治疗好，山子没有那么多钱，只有买了点药就回来了，山子觉得铃子就是这样了，山子也要永远爱着铃子。
　　 过了一些日子，山子手里的钱只出不进，觉得不是一个事，得想个办法赚钱，那样才可以维持着两人的生活，进厂或者去工地都是不成的了，于是山子进了一些水果就坐在街上卖，山子把铃子带在身边，可是许多买水果的顾客看到铃子的那样就嫌弃地走开了，一连几天山子都没卖出几块钱水果，于是山子不得不白天把铃子放在出租房里，可是当山子收摊后还没到家就听到铃子的哭喊声，小区居民和邻居都堵在小区门口来投诉，说铃子哭喊声吵得他们不得安宁，要山子搬走。山子打开门看到房间里满是狼藉，东西全部被铃子扔得到处都是，还屎尿一地的，山子知道这里是呆不下去了，山子想起了老家，他要带着铃子回家。
　　 山子带着铃子，就要回到他们一起出生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的村子，心情很是激动。山子想着他要和铃子的家人说他要娶铃子。可是当山子下车后，山子一下子懵了，哪里还有家，连村子都不见了，只见是一片厂房，山子十年没有回家了，村庄早已拆迁了，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山子牵着铃子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了。
　　 山子就去找村书记，村书记没有搭理山子，说山子十几年没有回家，村里都还以为你死了呢。
　　 山子终于在靠近河边用石头盖了个小房子，住了下来。山子买了一些鸭子，买了几张网，放着鸭子，捕些鱼，日子也算过得自在，铃子的病情好像也有些好转了，铃子开始认得山子了。山子去放鸭子，铃子也会安静地坐在家里，有时在家竟还学着做起饭来了，这让山子非常高兴。
　　 一天，山子到镇上去卖鱼，回来看见几个大腹便便的壮汉，拳打脚踢着在地上的铃子，只听到铃子哭叫着说：“求你们了，不要拆我的房子。”山子看到被推倒的房子和地上被打的铃子，发了疯地怒吼着跑过去，一手把打铃子的人打倒在地，然而还没等山子把铃子抱起来，另外几个壮汉就扭着山子按在地上也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说：“你房子建在这里就是违建，必须拆除，你竟还暴力抗法，还有这河也是主任的侄子承包了，你还在这里放鸭捕鱼。明天拿一万块钱来了事，不然告你偷鱼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然后扬长而去。
　　 山子满身是伤爬到铃子身边，山子抱着铃子，然后相视而笑，山子说：“铃子，我们去河里游泳好不好。”“好，你还要像小时候那样教我一样。”
　　 山子然后吃力地爬了起来，抱起了铃子，一步一步地向河里走去……
　　
　　 2018.8.26．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