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秋之韵”征文】三枚长江石(散文)
明天就是中元节了,也是我们这里的七月半“鬼节气”。我翻找火纸,用百元大钞刮印纸钱,用以祭奠逝去的亲人亡灵。一不小心,碰倒窗台边一个木盒子,骨碌碌滚落出几枚形状怪异的小石头。
我拾起它们,放在手心静静地把玩,一枚蓝森森的圆润光滑,一枚白噗噗的圆若鹌鹑蛋,还有一枚黄中泛褐色,被江水冲刷的沟沟壑壑,一端还露出两个黄豆粒大小的“眼睛”,掂在手里,很像南山上的“漂石”。看着它们,抚摸着它们,我的耳边仿佛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听到了涛涛的长江水拍打堤岸的哗啦声……
那是十年前的正月十二,我和大哥离家,不远千里冒着风雪去到石首调关镇探望病危的二姐。记得春节刚过完,三姐就来电话告知我们:二姐前几年就患上了淋巴癌,因为姐夫的病和家中盖房子操心劳累给耽误了,前几天她从深圳赶过去看二姐,二姐已卧床不能进食了,二姐托她告诉我们:临终前,一定要见见家乡的亲人,她才肯闭上眼睛。我听了三姐的电话,心里十分悲伤。想不到,今天再去见二姐,竟然是与我们生死离别呀!大巴车在风雪中前行,看着窗外的雪花,泪眼朦胧中,我想起了前两次去二姐家的情景……
我第一次去二姐家,是在1990年暑假里。那时我在十堰读书,父亲还在。我一个人带了点房县木耳循着二姐写给家里信的地址,就踏上了旅程。路途遥远,几次转车,还坐轮渡,才到了二姐住得调关镇。当我走进二姐家小平房时,二姐正蹲在摇篮边哄大半岁的女儿洪雨,我叫了声:“二姐!”二姐惊喜地站起来,忙喊我名字,招呼我坐下,欢喜的眼泪在眼眶里直转,她一会儿给我开电扇,一回儿给我倒茶,一会儿又翻箱倒柜地给我找好东西吃,其时,我已经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她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晚饭,她又是煎鱼,又是煮肉,又是煮粥,忙得不亦乐乎!是啊,她远嫁千里之外,娘屋里的亲人何曾有人来过?今个见了我怎么不激动?晚上,她把门前打扫得很干净,又洒上水,我和姐夫、大外甥搬出家里几张竹床和椅子,躺在那里,摇着蒲扇,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着家乡的亲人邻里很是惬意。二姐给我们讲着她们承包的鱼塘生意和街上、江边的故事,我们都听得很有趣,二姐抱着洪雨,摇着蒲扇,不时摔着粗黑的辫子和发出开心的大笑声,我感到二姐一家人的生活是幸福的。白天里,二姐抱着孩子去买菜,变着花样调剂生活让我吃好。她还让姐夫和大外甥传慧领我到江堤和鱼塘船上玩。后来,我又领传慧去湖南岳阳楼游玩。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离开二姐家时,二姐又是给我买票,又是送东西,依依不舍地把我送上车,才挥泪告别。
2003年也是正月十二,我与大哥出县城,下荆门,过荆州,到石首去看望因车祸昏迷了七八天的二姐夫。我们到了石首市医院,三姐也在,我们把病房挤得很满满的。二姐夫头上包着网状的绷带,脸上青紫,躺在床上,只是沉睡打呼噜,谁喊都没有反应,跟植物人一样。二姐见着我们惊喜中夹着焦虑,她一会儿介绍姐夫的病情,说是要做开颅手术,最好效果会醒来但会偏瘫;一会儿说车祸的事,关键是肇事者买的是黑车,家里又穷,拿不出钱,还得无休无止地打官司。说着说着,二姐眼泪就流成了线,但她又不敢哭出声,怕影响到别的病人,要遭医生骂,只好强憋着忍着。见她这么痛苦,我们只好说些不起什么作用的宽慰的话。大哥和三姐一起商量,我们拿了一点微薄的钱,就打算回家,二姐过意不去,说是调关家里有公婆照顾孩子,大老远来,接我们去家里玩两天,我们心里充满着忧伤和焦急,哪还有心情停留呢?午饭也没有吃,走出医院,就匆匆奔向车站返家去了……
车到石首调关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千里之外的调关,侧卧在长江边,朗照在晴空下,放眼望去,江水清冽,堤岸蜿蜒。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我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挺陌生。外甥传慧在车站接我们,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他们的新家。
二姐后来盖得新房,是临街半弧形的七间三层很气派的楼房。一层开着小超市,二楼住人,三楼放些杂物。我们在一楼喝了杯热茶,便上二楼看二姐。刚上楼,就听到二姐剧烈地咳嗽声,她躺在黑漆漆的竹床上,看到我们上来,忙用手招呼我们坐,还没有说话,她深陷的眼眶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滚,尽管她的头发依然又黑又密,可是苍白的大脸盘却瘦得脱了形,她不断地咳嗽,眼泪和口水、痰混在一起,女儿洪雨帮她擦,床边的小盆里不久就装了丢弃的半盆脏纸巾。我坐在床沿,拉着她瘦削如竹枝的手,没有说几句话,泪水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会儿,二姐夫拄着拐杖,跛着腿见我们,可惜他已不能说话,只是用手简单地比划了。二姐告诉他,我们是大舅二舅,二姐夫手里比划着,嘴里竟“呜呜”地抽泣起来。
午饭桌上,传慧的岳父告诉我们,这些年二姐又要照顾几个孩子,又要照顾偏瘫的姐夫,还很有眼光地在镇中心盖起了这座楼,很不容易呀,我们都为二姐的吃苦耐劳和坚强赞叹不已。午后,我与大哥到江边散步,看着一处江岸边堆了小山一样的沙石,我便找了三枚奇怪的长江石以作纪念。阳光下,堤岸边、田边泛起一些小草芽,早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在这蓝天下,在这茫茫无际的江水边,我们坐在江边谈论着二姐的病,谈论着生死未来,似乎没有了悲伤,似乎在谈论一个与我们关系不大的人,而此时,二姐正躺在病床上饱受着病痛与咳嗽的折磨!多么可怜呀,她才47岁呀!可是鲜活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
第二天上午,我们就离开了二姐家,二姐还嘱咐传慧趁我们不注意时,悄悄给我们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放到行李包中。回到家中不到三天,就接到二姐去世的消息,我的心中十分的悲痛,想着二姐生前每次奔波千里,背着大包小包,跑着拖儿带女的赶火车,转汽车,疲惫的回来还给我们带毛衣、毛裤、皮鞋等物品,那是多么的不容易呀,而我们娘家里的人,在她死后,却没有一个人能去参加她的葬礼,这是多么让人寒心的事呀,那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的愧疚和不安啊!
夜色降临,月光皎洁。今晚,我蹲在十字街口化灰圈烧纸钱。我叮呤逝去的奶奶、父亲、母亲和二姐多拣些纸钱,愿他们在天堂里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但愿天上的明月和清风能带去我遥远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