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子从司机的口中了解到了这些，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接下来，她关心的是，她嫁过去之后能不能跟他相伴一生，白头到老，这才是最重要的，这似乎就看她将来有没有天意为她造化了。但不管怎样，她希望自己能给她哥和爸妈带来一个好媳妇，她也就满意了，也算她为这个家做了报答。至于她将来会不会好过也就不重要了。因为，这不是她一个人所担心的事情。
　　 再说，既然李家这么兴师动众地对她，预示着她会有好结果的。再拿她自己来说，只要以后能够守定这个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个瞎子，也要好好爱他。因为恋爱在她心里，就是长期跟一个男人睡觉和生活的事，如果不是长期的，那就不是真正的恋爱。或者说，那就不叫恋爱，只能叫红火一下子。就像她跟大锤一样，干柴见烈火，两厢情愿地燃烧了一阵子。而后，他跑了，她也走了。所以，当时她妈说要换亲，她一口就答应了。她以为只要有个男人要她就行，只要中途再不要跑掉就行……她想，人这一辈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特别在婚姻的问题上，冥冥之中，似乎就是由天不由人的，一切都是天定的缘分，没什么可选择的，无论谁怎么折腾都是不顶用的。所以，她这辈子是好是坏，现在就算定夺了。所以，就只能这样随风而去，听天由命了……
　　 坛子嫁到朔县李家后，方才信服了李家的光景。那一线四间平房，坐北向南，东西两边还各有两间耳房。南北有三十多米长的院子。有围墙。有大门。门外边有牲畜圈……就这一方院落，就把坛子镇住了。结婚到李家的那天，那李家办了很是排场的红火事，锣鼓家什满村里响，满院子人山人海，连亲戚和庄客足足接待了六百来客人。当晚在洞房花烛夜里，她就把命交给了那个拐子。她想，只要熬过这一夜，她就算时来运转了。
　　 那天晚上，依然跟自己老家的乡俗一样，也闹了洞房。那闹洞房的人，不是来白闹的，只要新郎新娘表演得好，人家是给礼金的。那晚上，她收到了三百多块钱闹洞房的礼金，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多的钱。那天夜里，李养军对她很好，一整夜里就跟她做那事。在一开始做那事的时候，她表现得很忸怩，很害羞，好一阵不让李养军往身上爬，最后不得已才让了他。可是她仍然浑身鼓着劲，几次都没让他得手，但他力气很大，一个挺身就让她尖叫起来。后来，她感到富裕家庭的这个拐子男人，见识不少，比她前面好过的那个大锤懂得多，折腾的花样很奇怪，还说她好美好美呢，仿佛他有过那方面经验似的。可是大锤那时就不会那样花样翻新地做，也不会那样去说，只会老牛犁地一样的死式子。她其实就害怕李养军不满意，害怕他说她不行或者是不美，而且更怕说她已不是处女了。所以她在忸怩中，还是一心一意地给他搞配合，都按照他的肢体语言行动，让他满意。但是，她却把自己的一切快感都咽在肚子里，只记着每一个动作都喊疼。她知道，这样才能掩盖她之前已将青春丢失的过错。
　　 多半夜里，他在灯光下，几次用神秘的眼神看了她的身体。那眼神，像他的手一样在她的身上抹了数遍，最后还是发现了她的短处。他说，你的脖颈太短了。她说，你看到的太迟了，为什么结婚前不来看看我。他说，我就说说罢了，结婚前我不敢来看你的，来了怕你看不上，还不如不看，就冒险碰个运气。现在，只要你会过光景就好。她说，那你还不如不说的好。他说，为什么？她说，因为那是我的短弊，你说出来就等于骂了我。他说，那我以后不说了，你也不要计较我。她说，我只原谅你这一次。他说，我记住了。她说，你以后记不住我就叫你拐子。他说，我一定能记住。她说，那就好，我就一心一意跟你过日子。不过，我有个要求要说。他说，你就说。她说，你们村子里有缝纫部吗？他说，当然有。她说，那就好，我的理想就要去缝纫部，当裁缝是我的特长，我要努力学成你们这里最好的裁缝。他说，我会让你满意的，村子里的书记是我亲戚，到裁缝部，没一点问题。她就很满意地用浑身的力气，给了他没有出声的一笑。他看见她很开心，心里就很有成就感。于是，又美美地亲了口她的嘴唇。而后，他们俩都觉得很累了，就呼呼入睡了。
　　 第二天早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起来走了，在他叫醒她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他说，快起来，要给昨天的办事人员敬酒，她知道这是答谢人家的。于是就立马起来，打扮了一番，就跟着他去了……
　　 坛子结婚后的第十天，李养军的妹妹李盼盼，就嫁给了她的哥哥毛蛋。那天，是毛蛋哥哥亲自来迎亲的。李盼盼的娘家给陪送了好多东西——包括红皮箱、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坛子看了特高兴，她的父母知道后也一定会特高兴，但是李盼盼不是很高兴。坛子娘家满村子里的人，都说李盼盼嫁给毛蛋哥有点亏。但是毛蛋哥很会来事，对李盼盼特别关心，千方百计随着她的意愿讨好。那天，夫妻俩在家里的脚地上拉话。李盼盼对毛蛋说，你要保证今后一直对我好，能办到吗？毛蛋说，能办到。李盼盼说，每年四季，都要给我添换新衣裳能办到吗？毛蛋说，能办到。李盼盼说，每年要陪我坐四次娘家，能办到吗？毛蛋说，这个我更没问题。李盼盼就开心地笑了。
　　 毛蛋就点起脚尖揽住李盼盼的脸美美地亲了几下，说，我什么都听你的。李盼盼却用怀疑的眼光看他，那眼神好像要钻到他的心里去揣摸，看他的心里是不是很实在。在李盼盼这样看他的时候，毛蛋的心里很清楚，清楚她怕自己说话不算数。于是，就用憨厚的眼神去舔她的眼睛，而后说，你不要怀疑我，我是真心的。之后，过了几个月日子，李盼盼觉得毛蛋真的很实在，但是仍然说，山背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若是变了卦，我就去娘家不回来了。毛蛋就说，我是个老实圪蛋，父母养就的，不会变。之后，毛蛋就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一心一意务农，一心一意关心她，从不怠慢。那天，毛蛋他爸给毛蛋妈说，还说咱毛蛋懒惰，自有了媳妇，就像捻线线的砣儿，转得欢欢的，还是人家李盼盼管得好。毛蛋妈就笑了笑，说，自古以来有话说，“婆姨管汉，金银满罐”。一物降一物着哩！
　　 大约过了两个月，坛子感觉自己的身下不来东西了。于是感到很奇怪，于是就偷偷地告诉了婆婆。婆婆就高兴地放开身架子直笑，说，好乖乖呀，有喜了！此后，她就受到了家人百般的宠爱。而那拐子李养军就更不用说了，他每晚搂着她不撒手，而且每隔一天就要跟她好。她就告诉他说，以后你要注意点，我们可是俩个人呢。他说，我知道了，宝贝。她说，别光说宝贝、宝贝的，这么长时间了，你也没给我办事，我什么时候去缝纫部？他说，我忘了给你说了，我跟村里的书记和主任说好了，让你后天去报到。她惊讶地说，真的吗？他说，我哄你干啥？这事我能办到，只是这些日子忙，没顾得去说。这时，坛子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很欣赏地说，你真有本事！以后我会对你更好的。你什么时候要我，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我还要抽空子去做好家务活，孝敬好爸妈。他说，那就好。这也是我的愿望。她笑着说，没问题，我说到就能做到……
　　 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二，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好事竟然遇到了一块。坛子和李盼盼竟然同时在两地，各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真是秦晋之缘，秦晋之美呀！从此，秦晋两家的亲戚就结牢了。两对小夫妻们，即使有个磕磕绊绊，吵吵闹闹，也就能自消自散，各不计较。这对换亲的配对鸳鸯，也估计不会有任何破绽了。
　　 两年之后。坛子成了村子里最好的裁缝。尽管裁缝部有几个老裁缝，但是，那几个老裁缝还经常跟她求教呢。加之，李养军也很重视她，给她买了好几本子裁缝书，她就抽空自己研究，自己学习，技术就提高得更快了。后来，很远、很远的人都知道了她的手艺好，特别是那些讲究人，从很远的地方慕名来让她裁缝衣服。她的名气就更大了。坛子因此感到，人活一辈子，能活成这样的才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但是，坛子并不满足，她又给李养军提出了要求，说，等孩子能上学了，要去省城学习。李养军觉得坛子有自己的追求这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就答应了她……
　　 时间过得飞快，好像一眨眼就到了一九七九年的冬天。村子里实行了承包责任制，土地都分到了个人手上，生产队里的缝纫部也撤销了。坛子也不用去挣公分了，坛子就在自己的家里抽空揽活做裁缝去赚钱。后来，李养军在地里干活也自由了许多，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着坛子。渐渐的，他们的孩子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那天，坛子就问李养军，说，你究竟让不让我去太原去学习裁缝？他说，我说话是算数的。你别急，我抽空去省城给你联系培训裁缝的老板吧。她说，那就好，我这一辈子，就要发挥自己的特长，准备干一辈子裁缝去赚钱，不想让你白养活我。我要凭本事在你家里立足。他说，那就好，我一定支持你。从此，坛子就在家里更勤快了。每天，除过看好孩子，还要帮家里料理好多的事，比如，做饭、收拾家、喂牲灵等等。于是，李养军的爸妈，就很欣赏自己的媳妇。说，坛子很懂事，一定有出息。
　　 那天，坛子姑娘抱着儿子在院门外，一边撒着莜麦粒喂鸡，一边给儿子教照说，那个个子大的，尾巴长的是公鸡；个子小的，尾巴短的叫母鸡。母鸡是会下蛋的，下的蛋都给你蒸得吃。而那公鸡是不会下蛋的……她正这样哄着孩子，喂着鸡，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在喊着她的名字。坛子循声望去，却不由得心中一惊，原来是自己曾经的那个勾命鬼，大锤啊。
　　 大锤已经走到了坛子跟前，坛子一时好像有点紧张得不得了，她用既爱又恨的眼神对着大锤，禁不住上上下下将大锤浑身扫了一遍。这时大锤也用爱的眼光望着她，脸上堆满笑容，但坛子却迅急低下了头。她在一刹那间分明感到，大锤来了不是好事。要是对他态度好了，他会常来；要是对他不好又害怕他耍赖。这怎么办呢？坛子想，大锤原本是个老实人，估计他不敢耍赖。虽然她心底里还一直装着大锤，但现在她早已成别人的老婆，于是她还是狠了心决定，不能给大锤好态度，要让他快快死了心算了。
　　 于是，坛子紧张地低声说，怎么会是你？
　　 大锤慷慨地说，我专门找你来了。
　　 坛子说，我结婚了，你还找我干啥？快快滚开吧！
　　 大锤笑嘻嘻地说，呀，你现在变化大了，早把我忘了吧？人常说，有理不打上门客嘛，怎么对我这样的态度？
　　 坛子怨恨满满地说，你这号没良心的东西，还敢这么远来找我？当初你到哪里死去了？走了也没给我捎过个信儿，现在还有脸来见我？
　　 大锤说，我当时出门谋活路给人家揽工去了。后来忙着，做了些生意。但也不敢给你写信解释。现在我挣了好多钱，我要带你回陕北去。
　　 坛子说，你脑子糊涂了？我结婚了能随便跟你走？你快滚得远远的，即使你成了万元户，我也不稀罕了！
　　 大锤被羞得满脸通红，他看着坛子抱着的孩子，怎么也觉得与自己哪儿好像有点儿相像，就说，这孩子是……是你们的吗？
　　 坛子一听此话，顿时就紧张得不行，她感到深藏于自己心底的一个秘密就要被大锤捅破了。于是她立即就咬着牙，压着声音，说，你脑子叫驴踢了，尽说胡话。难道不是我们的还能是别人家的么！
　　 大锤还是怀疑地说，是姓李的吗？
　　 坛子就说，大锤，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快快滚。你再胡说，让我们家里的人听见，我能不能活人了！
　　 大锤却说，我就是想问问清楚，这孩子真的是你们的吗？
　　 坛子说，当然是我们的。咋啦？我求你快快滚！快快滚！当初，那么好的事，你不去继续做，你以为再就没人去做了！
　　 大锤一时就语塞了，不知再如何说下去。但一种万分愧疚、万分失落的感伤就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地漫上了他的心头……
　　
　　 2018年8月8日于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