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懵懂青春(小说)
男孩子到了十五六岁,无论谁都会那么一点浪漫事值得回忆。一九七二年,我上高中,那时候在学校上课,功课不是主要的,政治学习和学工劳动才是主要任务。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年的学工劳动中。
男孩子据说比女孩子要成熟晚,所以,这时候的男孩子,虽然在潜意识里对男女之间的事,有自己的想象,但真要说到所谓爱情,还是很懵懂的。
我十六岁那年,已经知道了女孩子是尤物,知道喜欢女孩子了。喜欢,不是爱情,是因为觉得女孩子长得诱人。特别是女孩子凸出的前胸,就像是一块吸铁石,令我的眼睛总是喜欢往女孩子的那个地方看。看,还是偷偷摸摸的,那是因为羞涩,不敢正眼看。那个时候,你就是在学校里和女生多说几句话,同学们都会嗷嗷叫着起哄、笑话你。正因为如此,老师在开学第一天,分座位,就把男女分到一起,就是为了防止相互说话影响了上课纪律。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像是臭豆腐,腐化时间越长,就越是有滋有味。
对爱情萌芽最初的记忆,是很难忘的。
岁月倥偬,三十年以后的一天,当我在街上,再次看到我曾经初恋过的那个女子时,我很惊讶。想象中,这个女人和我当初的印象怎么也合拢不到一起去。
我甚至怀疑,这个女人,是否还是我当初喜欢过的女孩子。
但,她的确是。因为记忆是不可能骗我的。我眼睛就那么盯着她看了很久,才确定——她就是我当初曾经暗恋过的女子。我竭尽全力在脑海里,搜索当年她窈窕的影子。以至于我一时叫不出什么名字了。
那个影子,仿佛是过去了几个世纪。
影子在记忆中清晰,但在现实中,却很模糊的。因为,她就在我的面前站着。她有些胖了。当然了,对女人,是不能说胖了的话,只能说有些富态。这么说,才有韵味。起码不会给对方尴尬的神情。
那一刻我在想,我在镜子前,是没有看到自己变化有多大。不过,如果一个和你熟悉的人,在过了许多年后,再次看到你,那么,眼睛这面镜子是会告诉他,你的变化是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惊讶。
四十来岁,人到中年。对于一个男人,可能还没有什么,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恐怕就有点可怕了。人从少年转而到了青年,再到中年,这种变化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成熟,意味着即将老去。
我说,人早晚都会老的,三十年了,现在也都老了。
她说,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会比男人更加显得老的。
我十六岁那年,她比我大五岁。
我之所以忘不了她,是因为当年,她是我的师傅。时间应该退到一九七二年的那个暑假。
政治统领全国意识形态的这个年代,先辈们都希望能在我们这一代身上看到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力量,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我们被糖衣炮弹侵蚀。红旗到底能扛多久,就看我们下一代,能不能抗拒那些腐朽思想了。所以,我们每到了放假期间,就要组织到工厂去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这一学期的假期,我们学校到了纺织厂。
我被分配到了纺纱车间。
师傅就是这个比我大五六岁的女孩子。女孩子的祖籍是上海。至于是上海当时的郊区还是在市内,在她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个大城市的人。就凭着这一点,我的师傅就足可以看不起小城市的人,按照她上海话说,小瘪三们了。上海话我听不懂,可我喜欢听师傅叽里咕噜的话语,那些“叽里咕噜”,听着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在吐葡萄,一串一串落下来。
我第一眼见到师傅,发现她眼睛很大,睫毛长长的,双眼皮往里凹。在我后来印象里,我觉得师傅总是有点外国人的血统。
我说她像外国人,是因为她的眼眸子不是像我们那样,是属于深黑色的,有点褐色。仔细看,仿佛能看到眼底,看的久了,你就有种被她的眼睛吸进去的恐惧感。
我的那些男同学们,有很多都别分配到了大妈级的师傅跟前,知道了我师傅是个美女,都羡慕得不得了。
那时,虽然男孩子们不是太懂得什么是爱情。但,审美视觉还是有的。几个有点色眯眯的,我称之为小恶棍的同学还是时不时会跑去我在的那台纺纱车床前,探头探脑评论一下我的师傅。甚至对我做出一些鬼头鬼脑地笑。
就从这一点,我就感觉到了,女孩子如果长得漂亮了,总是会无端惹出一些事端来的。起码,我的那几个小恶棍同学,看我师傅的眼光里,就有些不怀好意。
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爷们儿。每次他们不怀好意时,我会从旁边拿起梭子,对他们做个狠动作。
好像我师傅倒是不在乎那些同学们的眼光,随他们那么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有时,我师傅竟会给那些男孩子们一个媚眼。
不过那媚眼并没有引起小恶棍们的惊叫,倒是让他们都缩了脖子,有些灰溜溜的。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很羡慕那些小恶棍们。因为我师傅从我跟上了她,就没有给我过一个媚眼。
我在纺纱车床边上,主要是看那些线不要断掉。这是个很乏味的活。在我看来,干这种活的人都应该是女性。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师傅,我恐怕干不了多久就会发疯的。不管师傅怎么看我,反正我是从心里喜欢跟着这个师傅。
平时工作期间,师傅都是带着一顶白色工作帽,她那长长地头发就藏在白色工作帽里。只有吃饭时候,她才会将工作帽摘下来。她来回摇动长发,让长发更加顺溜。
这时候,我就能从她长发间闻到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清香味。
师傅除了教我怎么接线头,就是板着脸。
不过,师傅板着脸的模样,倒是让我觉得师傅冷艳更加动人。我总是偷偷地观察师傅裹在衣服里身躯。我在猜想着,如果这幅身躯没有遮羞敞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师傅好像是很有经验一下子就看透了我的思想,对我说,你小子别瞎想。看好车床。你还小。要是算年纪,我可以是你姐姐。
说我年纪小,我就不喜欢听了。我悄悄地说,你才比我大两三岁。
师傅纠正道,我比你大五岁。
来之前,老师说了,到了厂子里,一定要虚心向师傅们学习。所以,师傅对我说的任何话,我虽然心里不喜欢听,但我都不敢顶嘴。因为最后,还是要师傅们给我们写鉴定。老师说,师傅们给写的鉴定,放在档案里是要一直带着到社会上去的。
这种相当于威胁地话,足以让我们这些学生们小心翼翼地生活工作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第一次贿赂师傅的,是我从家带来的一条鸡腿。
头天晚上,母亲炖了一锅鸡肉,说是等到了第二天,让我带一些鸡肉去厂里吃。
早晨起床,我就用饭盒装了满满地一饭盒鸡肉。
母亲说,你装这么多,能吃完?
我告诉母亲说,还有我师傅。
母亲看我的眼光就显得有些怪怪的。不过,母亲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在母亲的眼里,我根本就不到喜欢女孩子的年纪。
中午吃饭时候,我给师傅去端放在锅炉里蒸的米饭,我把自己饭盒里的一条鸡腿放在了师傅饭盒里。
师傅打开了饭盒,发现了鸡腿。
师傅问我,鸡腿是你放的?
我说孝敬师傅。
上海人喜欢吃鱼。师傅从她放菜的饭盒里,夹了一条鱼放在我的饭盒里。
师傅对我说,尝尝我们上海人做的鱼。比你们这里的人做的好吃多了。
师傅告诉我,鱼不是买来的,是师傅的父亲到河沟里钓来的。
那时,没有小摊小贩什么的,要想吃到平时吃不到的食品,都需要凭票购买。一条鱼在那时候,就已经是很奢侈的食物。
所以,那时候,只要有点小技巧的人,都会自己想法子整出点稀奇玩意来,满足一下自己的食欲。
这时候的师傅不像是师傅,倒是很像是我姐姐。
吴斌是我要好的同学。好到何种程度,说出来都不好意思。上小学时,我和吴斌经常在果子成熟时,进到人家果园里偷果子吃。吴斌的父亲是军分区司令员,在部队院子里,种了不少苹果、梨树、桃树等,六七月间,桃子成熟,我和吴斌悄悄潜入到果园。桃子身上都是毛,我和吴斌进去时没带东西,只能将桃子装进自己内衣,用皮带扎紧。第一次偷桃,搞得浑身痒的要命,我们很惨。
在下班路上,我给吴斌说起师傅做的鱼,让他也能和我分享一下我的喜悦。我问吴斌同学,说你师傅对你怎么样?
吴斌撇撇嘴,说哪有你师傅对你那么好。
我知道,吴斌的师傅刚生了个孩子,平时,有奶孩子的时间。在这个时间段,一切工作都需要吴斌自己做。
为此,吴斌是满腹牢骚。
他告诉我,他最受不了就是师傅身上的那股子奶味。还有一股子尿骚味。
吴斌又说,你看你师傅,长得就像是要滴下水似的。看着就会让人玲香惜玉。
暑假期间,天气正是炎热。平时师傅总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在工作时,白色小围腰裙挤在我师傅小蛮腰上,更加显得婀娜多姿。
我把我眼里的师傅模样告诉吴斌同学,吴斌笑着说,你可别搞一场姐弟恋。
在纺纱车间里,几十台纺纱车共鸣,说话声音小了,对方就听不到。你必须要提高了音量。甚至,你需要对着对方耳朵说话,对方才能听到。
我就是这样,第一次嘴唇无意间碰到了师傅的脸。
那一天,由于多喝了水,我想上厕所。我走到了师傅跟前,在师傅耳朵旁,喊了一声师傅。
师傅一扭脸,就这样,师傅的脸碰到了我的嘴唇。师傅倒是没有在乎这点意外情况,而我确是羞红了脸。这种意外,也让我兴奋。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回味着师傅脸上那股馨香味道,还有师傅脸庞细腻的感觉。那是一种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第二天吃饭时,我偷偷地瞄了一眼师傅因天热而脸颊红润的样子,我赶紧低下头,只顾着吃饭。我不知道此时对师傅说什么好。
师傅要想是猜透了我的思想。
师傅对我说,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感到惭愧?
我装出糊涂的说,是什么事?师傅。
师傅笑了。说你昨天碰到了我的脸。我都看到了,你脸都羞红了,还在我面前装。
我赶紧说,师傅,我真不是故意的。
师傅往我碗里放了一条鱼。我从眼角偷偷地看了师傅一眼。心里的惊吓算是平定了下去。
在厂子里工作,我们是四班三运转。
上夜班,是我最为头疼的事。十二点接班,一直要干到第二天清晨八点。这时候脑袋就有些晕了。回到家,往床上一趟,再也不想起来。
记得老师在课堂上讲解,工人阶级是最有组织性的,我只有真正在厂子里干了,才知道,工人工作,没有组织性是真不行。你接不了班,下一步工作就没法开展。不过,对我来说,只要师傅在跟前,我就不感觉乏味。那时,我觉得,上课真不如在厂子里和个女孩子朝夕相处的好。
就在我们劳动体验快要结束地一个晚上。我正好和师傅上夜班,我早早来了,把一切要准备的都准备停当,我盼着师傅出现。那一段时间,和师傅相处,我甚至都能感觉到师傅走路的轻微动静。
只要是师傅来到了车床前,不用说话,我凭着直觉就能知道。
接了班,上一班的工人师傅走了,我只好自己先干着,可眼睛还时常的瞟一下门口那个门帘。
师傅没来。
我有些失望了。我在想,师傅不会今天有事不能来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吴斌急冲冲地来到了我面前。
吴斌拉着我出了门,机器还在转着,我赶紧回来,对旁边看车床的师傅说了句话,跟着吴斌来到了门外一片空地。
吴斌对我说,咱们快去看看你师傅吧。
我不解的问,什么事啊。你说清楚好不好。
吴斌说,我师傅刚才对我说了,你师傅在十几分钟前,被厂里革委会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那时候,单位都是造反派掌权。厂长和一些领导都被这些人赶下台了。有什么事值得大惊小怪嘛。我想,吴斌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吴斌看我不理解,很是着急。
他对我说,我师傅可说了,这个主任坏的很。他早就在打你师傅主意了。我师傅让我找你,她知道我们是学生,即便怎么了那个主任,他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这才叫我来找你的。
这个主任我知道,他时常会在我师傅上班时,来找我师傅,他还当着我的面,用手捏过我师傅的脸。这个主任长得尖嘴猴腮样。我师傅对他很反感,那次,主任用手捏我师傅脸,我师傅用梭子尖头扎了他的手。师傅对他很冷淡,甚至都不愿正眼看他。师傅曾经对我说过,主任整人相当狠。当初,他在厂子里就是个混混。运动一来,他带头批斗厂里领导,又组织了一个什么战斗队,成了造反派。这家伙,流氓成性,他糟蹋了不少女工,出于怕他的淫威,一般人都不敢得罪他。
吴斌的师傅生怕我师傅被他再糟蹋了,这才叫我们去找那个主任。
果然,我和吴斌急冲冲的来到了厂长办公室,就听到了里面有轻声哭泣。窗子被一层布遮掩,有一条缝隙能看到里面动静。我朝着那条缝隙看进去,看到了我师傅缩在墙角,双手拉着自己的衣服。那个该死的主任光着上身,一手扶着墙,脸贴近我师傅。
我隐隐听到这个主任说,你只要从了我,以后你就不用再上这样的班了,想怎么都可以。你要是不从我,告诉你,你父亲可是个当权派,我马上能把他揪到我们厂子里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