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描摹我的感受，当那些精瘦的老人，踏着鼓点，翩然起舞的时候。
　　 吸引我的视线的不是舞蹈，那些舞蹈并不复杂，摆动手臂，耸耸肩膀，旋转身体即可。吸引我的，是投入到了舞蹈中的人，那些白白的胡子、高高的颧骨、土布衣衫、赤着双脚的舞者。
　　 舞者舞起来的时候，尘土飞扬。一股风拂过，观者亦随之被席卷于舞的语境。
　　 跳舞的人彬彬有礼地相互邀请着，越来越多的人踏入舞之旋律。女人，或纤巧或殷实，男人，或粗壮或挺拔。但是，最引人注目的人物，绝对不是这些尚且年轻的人们。
　　 那些精精干干的老人，或者说，是那些风格特殊的男性老者，他们，才是舞蹈的领军人物。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有些惊呆了。舞蹈对于他们，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样子。
　　 别人都是被舞蹈所驾驭，被舞蹈所淹没。他们却是舞蹈的驭手，他们的一招一式，起承转合，与舞水乳交融，任由情绪流淌而成，任由舞蹈成为他们随心所欲的影子，或者说，他们即是舞，舞即是他们。
　　 他们在都市的舞台上舞着，却俨然是在乡间村野，是在自家院落。抑或是，看着他们舞，恍若置身于南疆的土地，泥土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谁也离不开的泥土气味。谁嗅到了，谁都会沉醉。
　　 我仿佛又到了喀什的麦盖提县，在那个村落，在那个院子，我们围着地中央的地毯，席地而坐。
　　 刀郎舞起，烟尘四起。呛人的土腥气被舞者携裹，随着鼓点，随着嘶喊，灌入我们鼻喉，直入心肺。舞者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旋转的频率越来越快。他们的脚随着舞蹈“嗵嗵”跺在地上，我们的心也随着砰砰直跳。舞，形成了漩流，老者的舞，就是旋涡的中心。我们，也被吸入了舞的磁场，与舞者“鱼龙混杂”。我们“张牙舞爪”，我们自得其乐，我们自我陶醉。那场舞，让人念念不忘，让人记忆犹新，让人每每想起，就有酣畅淋漓的感受。
　　 此刻，老者的舞，像是很随意，像是很不经意，像是随手拈来。虽然年迈，他们的舞姿依然刚硬，透射出力量与信念，豪放与达观。
　　 “看，有的还光着脚呢！”台下有人惊呼。
　　 舞，发乎生命，因此，也就没有太多的格式，绝无造作。想怎么跳就怎么跳，舞随兴起，兴随舞动。
　　 我没有料到，在都市里看民间艺人跳刀郎舞，与在他们的家乡，并无二致。
　　 这是另一种震惊。我忽然间明白了，发自生命本真的东西，不分地域，不分年龄，也不分种族。舞，传递出的那种快乐，是会传染的，像热媒，像传感器，靠近它，无论心中有再多的块垒，你都会被舞所带动，所蛊惑，你的心，会被快乐铺满。
　　 舞，在严酷的自然环境里，在艰苦的生存挑战中，让人们的日子变得甘甜。古时候，那些腰扎兽皮、手握刀戟、四处逡巡、追逐猎物的人们，劳作一天，猎得胜利果实，欢喜，庆贺，把劳动的过程、狩猎的过程变成了舞蹈，变成了自娱自乐的形式。他们相互旋转，相互追逐，尽情释放一天的劳苦愁烦。
　　 我忽然明白了，刀郎舞，何以引人流连不舍。刀郎舞，让人们直达快乐之源。
　　 舞，所以快乐。快乐，所以舞。
　　 舞，就忘我。
　　 舞，让人们甩掉了现实的负累，一切烦恼都去它的吧。
　　 前些日子，再一次与刀郎舞近距离接触。舞者，是一群专业舞蹈演员，跳的是《刀郎木卡姆》。领舞的小伙子，由于那浑身的细胞仿佛都在跳动的舞姿和那双会说话的“电眼”，刷地跃出众者，夺人眼球。看他跳舞，感觉那就是一团火，热情地感染别人甚至点燃别人，叫人忍不住想和他一齐舞起来，在看民间刀郎艺人的演出后，这是我又一次重温了这种激情时刻。我很好奇，问他为什么会跳的如此投入。他笑了，当他不经意地说出自己的家乡在麦盖提县的时候，我心里暗惊。他就是在摇篮里听着父亲用铁盘敲击鼓点、母亲随着节拍轻唱民歌的岁月里长大的。拿他的话说，刀郎音乐从他襁褓时起就浸润了他的每一个细胞，只要听到刀郎舞曲，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跳舞。而他的父母都不是艺人出身。
　　 我这才明白，在麦盖提，刀郎舞就是这样世世代代融入了生长在这里的人的生命中。它，串联生命的萌发和终结，流动在人们的血液里，呼吸里。
　　 舞，所以快乐。我忽然明白这是一条捷径。如果有一天，我能够重游麦盖提，重逢刀郎舞，我将决意放下莫名的羞涩，踏入那狂放的节拍，在旋转与嘶鸣中品味生命的真实。
　　 刀郎舞，是一种性情，也是一种召唤，在偏离了泥土的都市生活里，形成一种强烈的吸力。当刀郎舞像旋风一样刮过来的时候，泥土的气味再一次呛人地扬起，总会给我们的生命带来震荡，以及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