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朋友(二)(随笔)
上个月月末下午开的资,我第一时间就把五百块钱还给了好友祝贺。俗话说得好,“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嘛,即便好友之间,更应该如此。正如我常自省的话,“哪怕是最最要好的朋友,一天请你吃喝,资助你,两天请你吃喝,资助你,你总不能指望人家连续一个月,甚或更长时间请你吃喝,资助你吧。真若那样的话,无论多么要好的朋友,终将不欢而散。”
我这个人虽然不怎么伟大,但最起码的做人的道理和原则还是有的,笑说一句自我调侃的话,“适当的自私叫水平,过分的自私便是手段了,明显是在给自己挖坟墓,逼着自己往里面跳。”
祝贺的手机上像是下载了抢红包的软件似的,还没等我这边发言相告呢,五百块钱就被他取走了,而且连对我说声“谢谢”都没有。这令我很是不爽,要知道,欠债的都是大爷,跟我这样能够主动还钱的大爷道声“谢谢”,应该不过分吧。
于是,我便取笑他说,“喂,你小子手可真他妈快,也不说声谢谢?”
“谢谢?谢个屁呀谢,我没管你要利息就算便宜你了,还指望我谢你,做梦吧你。”祝贺立即回道。
虽然通过微信文字聊天是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的,但凭着我俩相识相交已逾十年的沉淀与厚重,我不用猜都知道,他现在定是一副不以为然,冷嘲、鄙夷、不屑的嘴脸在盯着手机屏幕。
“想要利息?行啊,这么地,你再把那五百块钱借我,然后我每天都给你发利息,一天一块,你看怎么样?”我笑说。
“你给我滚犊子吧,一天一块?鬼才信呢。妈的,到时候我那五百块钱没了,哪多哪少?拿我当傻逼呀你。”祝贺说。
朋友之间,嬉笑怒骂,脏言粗口,极为正常。朋友之间,笑谈转瞬即逝,话题的变更比那仇人之间的变脸还要快,祝贺忽然跟我聊起了他的近况。
“‘怪哥’(多么亲切的称呼啊,还记得这是我在抚顺新钢铁有限公司炼钢厂白灰窑工作时人家给我起的诨号呢。我十分清楚,只有真正熟悉我的人才会这么喊我,以致我从不会为此气恼,反而倍感亲切)呀,兄弟现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祝贺说。
“你少跟我俩扯犊子,你不是跟我说前一阵子刚转正嘛,混了这么多年,转正了,还跟我俩哭什么穷。”我冷冷地说。
“没哭穷,是真的。妈的,我自从转了正,三险一金一交,我勒个去,工资比以前当临时工还低了呢。”
“正常啊,养老保险金涨了,住房公积金也有了,扣的钱自然而然就多了呀。”
“得补交三个月吧,听领导说,三个月之后就好了。主要是我刚转正不是。”
“转正就得了呗,铁饭碗一个,这辈子不愁吃喝了。不像我,还在外面混呢。”
“你那叫活该!你也不想想,好好的全民号头说不要就不要了,出一次工伤,吓得就辞职了,你可真行啊你。你知不知道,现在钢材企业多火,去年新钢一年下来,普通员工的季度分红、年终分红加在一起两万七千多,要是再算上公司给报销的暖气费两千三百八,刨除工资不算,额外多挣三万。三万啊,比你在北京干保安一年挣的都多。”
我细细看着他发过来的文字,晓得他是在责怪我,但更多的还是替我感到不值,尤其是我当初那看似潇洒,实则孟浪的选择。而我,对此却毫不以为然,因为我怕,我是真的怕,我怕那损害身体,耗费心血,整日面对伤残死亡的工作会将我的身心俱压成齑粉,犹如挫骨扬灰般万劫不复。
我呢,自然也把我这老生常谈的看法讲予他听了。
他呢,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发的文字,可看罢之后,便是对我更深的不屑。
“我承认,工厂伤残死亡的概率是大了些,但你也不能这么看呀,也不是说凡是在工厂工作的就都伤,都残,都死吧,还有好多好多安然无恙熬到退休的,现在有房有车,退休金一沓一沓的,吃喝玩乐,多自在,多逍遥啊。你知道‘老施’(以前跟我和祝贺一起在炼钢厂白灰窑工作的施师傅,现已退休)现在干啥呢不?在海南买了套房,春夏回来住,秋冬就去海南猫冬,那才滋润呢。”
“别提这个了好不,我上班第一天就有人跟我讲过这个,他什么也不求,只求能全胳膊全腿儿,全身全影儿混到退休那一天。我可跟你说,我不羡慕别人,我只知道那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二十来岁的人整天想着还有三十多年,将近四十年退休,我操他妈了,越想越容易疯。与其疯,还不如撤出来呢。”
“你现在是没疯,可你穷啊。”
“行了,贺哥,别聊这个话题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既然选择离开,我就再没打算回去干了,你呢,就别再劝我了。为什么要离开?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干,既然不喜欢,又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这个社会,现在这个时代,挣钱并不一定要去工厂,我讨厌工厂,无论环境,还是制度,无论领导,还是所谓关系,无论工作性质,还是倒班熬夜,滚他妈的,别再跟我提了,行不?”
祝贺理解我,他只是不理解我为什么不能跟他持同一种观点,同一种想法。
其实要我说呀,这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地方。倘若每个人都持同一种观点和想法,那么这个世界倒不如毁灭好了,既无思想进步,也无信仰超脱,全都麻木不仁地注视着一个点,一个方向,瞧着,追着,冲刺着,还有什么乐趣,还有什么值得欣慰的呢。
我俩之间的聊天,就因为这么一个不算争执的思想碰撞而停滞了差不多得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后,祝贺率先开言,“你什么时候回来?十月末?”
“对,十月末。”
“还打算出去不?”
“不知道,再说吧,人生嘛,谁也拿不准。”
“你要是信哥们的话,干脆待在家里好了,哪儿都不如家,多陪陪父母,多陪陪亲人,多陪陪朋友,多好。”
“到底你是我哥,啥时候心里头冒出这么多想法来呢?”
“因为我比你岁数大,体会得深。”
“话是不错,不过呢,那得看还能碰到什么工作,倘若调我进国务院的话,我当然还得回北京啊。”
“你做梦吧你。”
“没梦,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顿了一顿,我又说,“讲实话,应该不会在家,但是会在省内。”
“找到新工作了?”
“应该是吧。”
“应该?什么意思?”
“你有你的体会,我也有我的体会,什么体会?那就是话不能说满,人不能装逼。”
“到底是在北京待过的,脏话都说得这么有哲理。”
“哈哈哈哈,那是当然的。”
与他停止了微信聊天,我听着熟悉的粤语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务实?又是什么让我一改往日的随性洒脱,变得如此之冷漠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