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时光书:此去经年泣露寒(散文)
一
是在寒露节的早晨,我铺开纸,给你写信。一笔一划,写了满满三页,末了才惊觉,这竟成了一封无法投递的信——我在凄风冷雨的寒露节,忘了你的地址,忘了你的电话号码。
你走的那天是寒露,一年之后的今天,正好也是寒露。月上树梢,秋风渐起,桂花飘出去年的香,时远时近,时而浓郁时而清幽,如水上的波纹一般漾开……离桂香近了,离你也就近了。
长假里,读一本关于二十四节气的书,其中有一篇是周华诚先生写的《寒露》,一句“有了桂香,这算是,真正的秋天了罢”,轻描淡写间便教人入了境。桂香在鼻息间如波纹般漾开,人在这种情境里,倒是应了那一句伤怀诗“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你在寒露时节离开,又在这个节气归来。这一年,我活在时间的褶痕里,节气在时日的轮转中,像是一出用来凭吊的戏。我这才开始相信,原来二十四节气中最悲伤的角色是寒露——这一天的清霜,白雾,淡烟,细雨,白月光……排着队,轮番登场。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我诵读这首诗,记得那一天的温度骤降,光线暗淡。深夜,我坐在窗前写字,可以看到玻璃上凝结的霜花,等待夜空里出现你叼着白玉烟斗微笑的样子。
我与你之间,我与霜花之间,有一种低沉的声音,那是我的独白,一种经常失却的独白。但这似乎更为纯粹,在无人的空间,在无边的黑夜里,我为保全这种纯粹,在修行的冥想中,闭目凝神,盘膝而坐,你微笑时的慈眉善目,你双手合一时的虔诚,在浓稠的夜幕里,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你能听到我的独白吗?
你出现在我窗外的夜幕里,残缺的月,细碎的星子,围绕在你的四周。才一年的时间,你便已须发皆白,一脸宁静,投来的眼神中皆是怜爱——这是一种无声的传递,是一种默默不言的传承。
你开口说话,三句不离你日日夜夜牵挂的江山,你叮嘱我,要把流年做下去,要看护好江山……
我失声哭泣。
二
灯光折射过来,最后落在霜花上,这是一种幻影。一年前,你替我们出走,山一程水一程,你,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将永不告别。你去了远方,那一天,我赶不及去送你,为了这个,我伤心了一整年。清明了,冬至了,还有你的祭日,好想去看看你,可是你又在哪里呢?你在那里过得好吗?休息得好不好?据说那儿叫做天堂,都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
一排木舍依水而建,一棵大树耸入云天,一丛青草绕在你的脚边,一曲佛音袅袅回响,一片辽阔的沙地,四周蔓生着繁茂的黄藤,一张原木长桌,一张铺开的宣纸,你站在桌边,执笔画画。
2018年寒露节这一天,你笑吟吟地从水边走过。我必须微笑着告诉你岸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被阳光驱逐的阴霾,被风声消弭的杂音,以及那些无声的坠落和不屈的坚持。
所有的,到了今日,都已过去了一整年。好像这一年只活在一曲苍凉的挽歌中——你的离开,让整个江山都哀伤起来。江山十年,你扛着它,一步步地走过。一个个日子,一个个步子,一点点堆垒的爱。你离开后的第一个寒露节,暮色渐浓时,有人怀念着你。他们给你写诗作文。在江山,你有兄弟,有姐妹,有徒弟,也有“女儿”。
有一个叫唐笑的姑娘,与你父女相称,在寒露节的夜晚,我读到她为你写的散文,我被文章里真切平实的父女情缘深深感动。她写下的句子,每一个字符都源于内心最真实的思念。
有一个叫唐柳的,自称是你的哥们。他说:“古渡先生,今天我写给你看。”那几天里,他盘桓在古老的渡口,回忆和你有过的一些交集,在寒露节前夜,提笔为你写诗。
他的诗中,有你叼着烟斗的样子。烟斗成了号角,你拼尽全身的力气,吹奏一曲江山绝恋。如今,烟斗和你的肉身一起埋入黄土,你与它死生相依。黄土黄,青草青,一年了,柳树长出新芽,大雨敲打窗棂,鸿雁飞过,雪花飘过,长歌唱老了岁月,一曲笛音吹出款款心语,思念带着疼痛漫过胸腔,大地敞开怀抱,接纳这一整年的惶惶不安。
十月八日这一天的早晨,我读到这组诗,诗歌是催泪的箫曲,吹落繁花,吹黄树叶,吹老长亭。月光流淌了十年。江山锦绣了十年。这十年里,你为江山熬尽了一生,你以灵魂之躯探究文学之深意。唐柳说,他只做你写诗的弟弟——这是唐柳对你的独白,隔着远山,隔着长河,隔着天堂与人间,遥遥相望。
三
哗哗哗——刷刷刷……风与纸片之间触碰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天际,裂帛一般。撕碎后的纸片如同断了翅膀的白蝴蝶,旋即落地,地上的积水洇灭了残片上的字,它们游走在天空和地面之间,被风吹远,小小的身躯里,裹着我的气息,在地狱之间飞跃,在生死之间突围,在你我之间传递。
我努力回想你在的时候,从2011年的初春我初入江山,到2017年的初秋你离去,这六年多的时光,该用怎样的文字去祭念?
我们在同一个江山,为同一个梦想而坚守。今年是流年成立七周年的日子,社团的一百多位作家发来贺词表达对流年的祝福。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筹备策划流年七周年的庆典,在9月27日那天,好想和往年一样,听到你的鼓励,肯定,甚至是表扬。
我们社团的云南作家吴安臣问我:“雪,是什么,能让你在一个网站待上七年?”
我和他说起你,说起你十年的坚守,说起你是怎样拖着病体举着键盘支撑起江山,说起你这些年所承受的痛,说起你与江山的唇齿相依,说起你表面的严厉内心的柔软,当然也说起我们之间的缘分和情意……
有时,我也会和江山的姐妹说起你,说起你时,我的心中总有敬意和愧疚。你离开后的这一年里,我经常会去翻阅我们之间的一些对话,你对我有训斥,但更多的是信任和鼓励,我一直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记得你的开解,记得在每年桂花飘香的时节,我那仅有六个字的祝福。
只是自去年寒露节后,这六个字,只能托秋风捎给你,愿你在天堂,康健顺遂安好。你置身人世六十年,久被病痛折磨,为了一句对兄弟的承诺,从此,便将江山文学作为自己最后的事业劳心劳力。从寒露到今日,正好十天,我忘了在给你的信中写了什么,我努力地想,想起的不是写在纸上的字,而是声音。我听到一种声音,干净的,浑厚的,像是在耳边又感觉是在远处,像马勒没有写完的《第十交响乐》,又像是莫扎特临终时竭力完成的《安魂曲》,在空旷的世界里持续回旋,回旋……
声音,从四面八方进入我的耳廓、头脑和内心,最后在一缕安静的光线中陷入永恒的沉寂——是在2015年的6月,我赴京参加江山第二届股东会,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听太不懂的山东话,爽朗的笑声,这是第一次,是最后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
今夜,我斟一杯桂花米酒,邀来星月作伴,等你踏云归来,与你共饮,为你默诵经书,为你点燃烛火。
我将始终保留你的QQ号,看着你叼着烟斗的自画像,拭去我眼角的泪痕。我将你的文稿打印成册,把之前从未读过的你的文章细细品读。待到明年寒露时节,桂香袭来,秋叶染红了山野,我再将这一年发生的事向你从头道来……
你听,有曲声从遥远的山林传来,溪水流过旧年的光阴,桂花飘出去年的芳香,树木苍翠了珠灰色的天空,寒露时节,霜花温柔地落在草木之上,所有的植物仿若重生,绵延的原野,偶尔会有一头梅花鹿跑过——这些都是生命的源头。
写于2018年10月8日
定稿于2018年10月18日
寒秋的月光,裸露出再也无法重叠的影
犹如一碗冰水的拔凉,收藏着
人间的戚戚悲冷,惨淡的幽幽时光
夜的思绪,快速地奔波在
城市的大街小巷,刺心的痛却无处躲藏
浅浅低吟,无可奈何的感伤缱绻成了
一滴泪归去来兮,为你写着感动黄昏的自己
一朵绝尘的梦幻,摇曳在昏暗萧瑟的渡口
拽碎了寸寸的肝肠
朦胧的曲调,用文字堆砌起假像
在寻觅着短暂的温馨,流失的鱼尾纹
犹如一支离弦的利箭,染红了来时的路
在天与地的暧昧中,撕扯着心脏
铮铮弹奏的哀曲,敲打着心灵深处
那一缕悲腔亢奋的激荡,源远地流长
千与千寻,寻找着那段驻留的暖
时间的过客,在尘埃里摆渡
一把风烟的灰,锁住了一匣的昏暗
悲与欢在经历中如何将铭心的记忆舍弃
是追溯,还是凄凉?无知无觉的心
悬在了一片茫然的空白,谁还能看得懂
这篇写满无字的天书
在孟婆的手里,片片地碎裂,许许地飘散
别说这是命运的捉弄,别说这是
前世今生的凄怆,多少借口都堵不住
追溯的荒唐,还有那回眸处
不计点缀的思量,点点滴滴梦了一场
此刻,你在时间的那头悄悄隐退
我在时间的这边默默地眺望
你我的世界
犹如两条高架的轨道,交错而行
一道咆哮的瀑布,砸进我内心深处的缝隙
叩击我的心脏,痛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为什么要把一声长叹的念想种植在泪的根上
从此,两两相望,又两两相欠
为你斟的那杯茶渐渐地凉了
快给我一方纸巾,咬住那臆想中涌动的状态
我不知道
如何才能捂热你那僵硬冰冷的身躯
人生背影的后面,伴着三长两短的俗套
尘埃落定,一阵阵撕裂天际的悲戚
埋葬了一世的荣辱,不能复活的祈念
将花圈与悼唁淹没在了天堂与尘世之间的门
姐姐读懂了我的内心,因为他是我们的大哥。

用心用情,方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问好雪,祝安好!
古总守护江山十年,他太累了。愿他在天堂安歇。

记得古渡逝世时如一声清脆的声响,搅动江山文学网,没想到他生命的另一种温度延伸,已是一年。
怀念古渡,珍爱江山文学网,滋润一颗执著爱好文学创作的心。
此文,长鸣古渡江山意,永奠古渡江山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