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流浪的小学(散文·家园)
五十年前,我们小学入学的年龄也是七岁,原则上六岁不许上学。父亲看我还算“精溜”,就在六岁时把我送到学校跟着一年级先“跑跑”。小学校离家不远,只有二三百米。几间草房,坐北朝南,稻草屋顶下的是有些破败的土墙;老师只有一位,学生二三十个。老师(我们都叫先生)瘦瘦高高,说话慢条斯理,讲课时不时会在句尾用一个“哪”的语气词停顿,因而常有学生在背地里“哪,哪”地学着先生的语调。先生的年龄与父亲差不多大,论辈分却是我的本家哥。队里人没老没少都叫他“金国先生”。二三十个学生,分成一二三年级在一间教室。学桌不够,就十多个学生围着不知谁家的一张饭桌上课。老师先教一年级,布置了作业后再教二年级;二年级教了,再教三年级,依次循环。后来才知道,这种教学叫做复式班。
先生看我年纪虽小,学的却是有模有样,进步很大,于是就让我做了一年级的一个小干部。不时让我到黑板前手持小棍带着一年级同学朗读。我们那时入学还不像现在是从暑假开始,而是过年时寒假后开始。那年夏天下了很多雨,以至于教室的后墙,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轰然倒塌。我们第一天放晩学时还看教室好好的,早上到学校时却惊见整个后墙已经没有了,幸亏墙倒时学生都不在校。虽然如此,却仍在这样没有了后墙的教室里上课。有一天上课时,我拿着小教棒站在黑板前正领着一年级的同学读着“天上星,亮晶晶,站在桥头望北京。望到北京天安门,毛主席是我们大救星”的儿歌,教得正起劲,不料一个土块从已倒塌的墙后飞出来,重重地砸在我的左额,鲜血应声而出。我扔下教棒,捂着前额,哇地哭了。正在批改作业的先生连忙查看,并往教室后望去,一个姓李的学生仓惶而逃。先生看我只是前额的外皮破了,无有大碍,这才放心下来。当然,那个高年级的学生自然由先生告他的老师那里,狠狠地被“处理”了一顿。
在这样的危房中上了一阵课,先生与大队干部说,房子倒下来砸着学生可不得了。大队就让生产队腾出两间库房做我们的教室,于是我们就抬着桌子,搬着凳子搬到了我们队的社场上。社场是整个生产队庄稼成熟了打稻打麦的地方。四间砖墙草顶房门朝南,六间土墙草房门朝东。朝南的是仓库,朝东的南边四间是养牛的牛屋,北边两间原来也是仓库,现在被腾出来做我们的临时教室。这两间教室又低又矮,又破又湿,但因为没有其他的空房,因此只好将就着用了。
社场的南边是一片不深的水塘,水边则是一片农田,这些农田是春夏之交育秧苗的地方。育了秧苗以后就闲置着,因而总有不深的水积着。冬天来了,地里结满了冰,我们最快乐的就是在水地里去滑冰。或紧跑几步,突然站住,一下“哧溜”好远;或一个蹲着,一个推着,在冰面上滑行;或将自带的小板凳面朝下,坐在上面左右脚蹬着前滑。因为这是一片农田,水并不深,而且天又冷,冰都已上到底,并不存在安全问题,所以先生对我们滑冰并不怎么过问,那里,成了我们真正的天堂。下课时我们会排在墙根“挤盐豆”取暖嬉闹,也会捧起左腿“斗鸡”,还会不时钻进那又臭又骚的牛房里逗一会小牛。
我们这个大队以我的姓为村名,所以来自本大队的新先生也是本家,先生叫海洋,大家都叫他“海洋先生”。他个子也瘦瘦高高,常背个从部队带回的黄帆布包,整天笑嘻嘻的一点都不“坏”。有几次我竟调皮地在他改过的作业上用铅笔描他的红字,他打勾,我也画勾;他打叉,我也打叉;他打“甲”我也画“甲”。海洋先生把我叫去处理了一顿,又告诉与他同学的我小爷,回来后小爷自然又把我狠狠训了一顿,我这才彻底不敢了。
三年级开学时,先生又让我们搬到五六里外的学校去。我们只得扛着桌子,搬着凳子进行又一次的迁徙。这是一所已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学校,破败不堪,厕所的墙都己倒了不少。一路上的沟边长着很多洋柴。这种洋柴应该是外来物种吧,外表与本地芦苇相像,却更高更粗。虽然它们又高又粗,但其实华而不实,除了搭搭豆角架子之类,并没有什么用处,因而我们并不喜欢它们。先生姓洪,我们都叫他洪先生。洪先生态度十分和蔼,教学很有方法,因而我们都很喜欢他。在这里读了一年,四年级时我们又搬到了建在靠近国道旁的新学校,在这里,我们一直读到初中毕业。值得一提的是,这三位老师不仅教过我,还教过我的孩子,是我们两代人共同的老师。
小学五年,就搬了四个学校,那是真正流浪的小学了。那些迁徒里有淡淡的苦涩,也有温情的回忆。十多年前,在老家,特地将一直保存着的那只陪了我小学几年的板凳带回家中。那墩实的身材,那憨厚的外表,那五十多年前用刀子刻下的名子仍然依稀可辨。看到了它,那些坐着凳子滑冰,扛着凳子迁徒的场景在脑海里顿时鲜活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