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韵】车祸发生之后(小说)
唉呀!不好!一辆拖斗车停在那里,后面的车排成了长龙,肯定又出事了。我正想着,远远近近的人已从我身边跑了过去。有人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快看啊,那边又压死人了。”
我胆颤心惊,也跟着人们朝出事地点跑去——
真惨!死者被压在车轮底下。身子被车轮压成两截。脸型痛苦地歪曲着,可见死者临死前是怎样的痛苦不堪。人们围着观看,发出啧啧的叹息声。胆小的捂住眼睛不敢观看,心地善良的妇女用纸巾擦着通红的眼睛,发出轻声的啜泣。
老天爷也不忍看人间这幕惨剧,阴沉着脸。西北风呼呼地刮着,为死者唱着悲哀的挽歌。有人连忙打电话给交警队,报告某某地方,某某路段出了车祸。
忽然,人群中一声尖叫:“那不是田大娘的儿子吗?”
几个围观者听到这个叫声,忽地朝前挪动了一下脚步。在仔细察看之后,证实道:“不错,确实是田大娘的儿子田明友。”
司机在一边正抱着头,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懊恼地蹲在地上。一听到人们的议论,突然一下瘫到在地上。围观者看到他吓昏了,一个好心人上前,将他扶着坐起来。上来几个人,将他抬到一个荫凉处歇下。替他灌了几口水,司机才稍稍清醒过来。
好心人劝道:“事情己经到了这一步,你再着急,也没有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该打该罚,政府自会处理。”
司机感激地点点头,可还是止不住浑身打颤
凶信传到田大娘那儿,田大娘昏死过去。
也难怪,这方园几十里,谁不知道田大娘的苦难身世
一九三九年,五岁的田大娘父母先后去世,被一个人家收留作童养媳。做童养媳那个苦啊,挨打受骂,吃不饱、穿不暖,吃尽了苦。
长到十七岁时,婆家硬逼着她跟十一岁的丈夫“完婚”。她至死不从,公婆气昏了,将她吊在树上,一顿好打。
她几次昏死过去,公婆又用凉水将她灌了回来。等伤稍为好一点,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冒着被打死的危险,逃了出来。被邻村几个巡夜的人捉住。
人家审问她出逃的原因:她将胳膊、裤管拉给审问她的人看。被看的人没有一个不摇头叹息的,只见皮肤青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肉,全部布满血痕。
等她哽哽咽咽地诉完委屈,她就昏了过去。
有一个好心的单身汉将她抬回家,煎汤熬药,日夜不停地服待。她才慢慢恢复过来。过了一段时间,出于感激的心情,她跟他完了婚。虽然,原婆家来闹过几次,无奈她至死不肯回去。婆家人在拿到一笔赔款这后,也只好作罢。
婚后,夫妻感情很好,男耕女织。日子虽不算太苦,却也不富裕。小家庭中添了一儿一女,从此田大娘家中有了笑声。
田大娘一家,也和别人家一样。经历了五八年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和中国大多数老百姓一样,再苦再累,都挺过来了。唯独文化大革命,一向老实巴交的田大爷,不知中了么事邪,竟参加了造反派。在一次武斗中,被邻村一个造反队员杀死了。当时这事还瞒着,因为那个人后来也被人打死了。
田大娘从知情人嘴里打听出了实情,从此,就跟邻村那家人结上了仇。
田大娘悲痛欲绝!她恨老头子逞能,过早地离开了人间。文革后期,还被划为另类。
留下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又可怜老头子,以往的运动虽积极带头,可没丢命。这次运动连命都丢了,反落个不好的名声。
田大娘又恨又怜,在床上躺了几天,本想随老头子前去。可是又有一双儿女,自己走了到干净,孩子无依无靠,靠谁来养他们?
她想起了自己苦难的童年,自己在外面受了委屈,向谁倾诉?又有谁来保护他们?无爷无娘的孩子,路边草啊?任人践踏。无人替他们擦一下泪水,无人给他们安慰。更无人替他们伸张正义!
田大娘想到这里,自己一狠心,爬了起来。以后,将家操持好,将两个孩子娶进嫁出,也算对得起老头子。自己到地府与他作伴时,也理直气壮地说:“老头子,我对得起你的救命之恩,我对得起你的儿女。”
哪知道,儿子结婚才一年多,媳妇还才坐月子。儿子丢下老娘,丢下刚刚出世的孩子,丢下坐月子的老婆。撒手人间,独自到地狱报到去了。这怎不叫田大娘伤心?怎不悲痛欲绝?
怎不昏死过去?
女婿听到这个消息,也着实吃了一惊。有妻舅在日,岳母大人的生养死葬,都不用这个当女婿的过问。如今妻舅殁了,岳母在生时的瞻养,死后的安葬。三病四痛,朝夕奉汤侍药,当然责无旁待地落到女儿女婿头上。
要丢掉这个包袱,可又有点舍不得。三间青砖青瓦的大房子,家俱农俱一应俱全。虽说目前有妻弟媳,可是,现在的年青人能守多久?过一两年,自己还不找个主儿嫁了出去。
对了!妻弟死了,应该找那个制造事故的要一笔赔偿。多少人家为了这种事,双方对簿公堂。为了赔款数额,双方都请了律师,各不相让。
一审,二审,三审还定不了案。现在首要任务是做好岳母的思想工作,先怂勇岳母要一笔钱,以后再说。
侄儿急急忙忙跑来了。他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也在心中盘算了好久。兄弟殁了,二婶无人照顾。虽说眼下弟媳还在,可她这次生的是个丫头。
要接田家香火,不靠我靠谁?不错,二婶是有女儿女婿的。女儿能接田家香火,女婿姓田?以后养老送终,还不是我大侄子的事?宪法上也明文规定,谁瞻养老人,谁就有权继承遗产。
他甚至觉得,堂弟这一死,对他有莫大的好处。古往今来,兄弟之间争夺遗产的事,听过了也见得多了。这次况且不用争,不用夺。也没人跟他争,眼他夺。况且,死人还能给他创造财富。
只需自己最后一次努力,便能获得大把的票子。以后这笔钱存在银行,光吃利息也就够了。他的理智决定他去做一件大事,一定要将婶娘说。她今后的抚恤费、孩子的抚养费。婶娘今后的生活费、生病时的医疗费。去世后的安葬费、我们这么多人跑前跑后的误工费、给要回来。政府若要司机去坐牢,我宁愿保了下来。宁愿司机认罚。一认打,那可就完了.
这俩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大娘家,各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算尽心机要为弟弟、妻舅报仇。
田大娘独自躺在床上。获悉凶信后,媳妇哭得死去活来。媳妇娘家人也闻知凶信,知道大娘不能待候月子,就将媳妇接回娘家去了。
女婿、侄儿一起进屋。一个叫婶,一个叫妈。俩人的态度比平日亲热十分。双方都在争取田大娘,好像田大娘本身就是一个金不换的财神
田大娘睁眼看了看,老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流。这时,媳妇娘家的哥哥、明友生前的好友、亲戚、邻居,挤满了一屋子。有的怀着同情的心情,有的是来表示关怀。有心术不正的借此来发点小财,也有是纯碎来凑热闹的……屋里挤得连脚都塞不下。
女婿看是时候了,叫了一声娘。眼里含着热泪,单腿跪在田大娘的床前:“娘,如今弟弟遭了大祸,弟媳又回娘家去了。您老人家的心要放宽一些,家里有明凤照顾,服待您老人家。关于弟弟殡葬及其他处理事情,请您放心。我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女婿的话还未落音,侄儿也抢上前一步,“扑通”跪在婶娘床前:“婶,弟弟虽然去世了,但我就是您的亲儿子。从今天起,我就不回去了。明友生前所作的一切,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头上。明天叫您侄媳妇搬来,半夜三更也好有个人照顾
女婿在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你倒猴精。比我还会打算盘。”想到这里,连忙说道:“娘,不用弟媳搬来了。她孩子还小,这里有明凤照顾就行了。”
说完,用眼斜了一下堂妻舅。意思很明显,世界上没有哪个母亲不痛女儿的?况且女儿女婿待奉岳母养老送终的也不少。这便宜,能让你捡去吗?
侄儿也是鬼精灵,一眼就看清了女婿的诡计。心想:你外姓人也想夺取田家的财产?做梦去吧。我也不是糯米团子,随你来捏。
不信,咱们试试:“婶,侄儿虽说无能,可如今是田家出了事。您又年迈体弱,弟媳狐儿寡母。我不上前谁上前?我虽说不是您亲生,可就差十月怀胎。如今我若不来照顾您,岂不让外姓人指断脊梁骨?”
这一招,也够厉害的。
一屋子人雅雀无声,见他二人都在这里为争着料理明友的后事而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过早地争着瞻养年老体弱的田大娘。开始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等到聪明人偷偷说出原委。听的人细嚼慢咽,才恍然大悟!
是田大爷埋了块风水宝地,田明德不愧为田家的孝子贤孙,刘长富堪称田家的乘龙快婿,才争着抢着要瞻养田大娘。
从一开始,田大娘就看出了这俩个人的心事。她深知侄儿的底细,侄儿过日子精打细算,鬼得要命。特别是侄媳妇,对别人真是锥子尖上绑绣花针——尖上加尖。
平日里生怕沾了他家的一星一点。今日真的看见我年老休弱,动了侧隐之心?对我这个没用的老货,尽侄儿侄媳的孝心。不!不会的。他们可能打了别的算盘。
那么,对于女婿呢?她也太了解了。女婿从小娇生惯养,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文不像秀才,武不能当兵。当初不该听信媒婆王大妈的甜言蜜语,将明凤嫁过去。
平时去看女儿,若是多住了一俩天。女婿的脸色就会阴沉沉的,难看得吓人。自己今后若跟女儿过,三病四痛,还不是累死女儿?更可恶的是,自己儿子死在路上,没有人去为他收尸,却跑到这里来摇唇鼓舌,争着瞻养自己.
田大娘压住满腔怒火:“你们不去将明友的后事办好,却跑到这里来争着要我去跟你们过日子。过日子是以后的事,先去将明友入土。”
侄儿上前一步:“婶,明友的事,我己派了十几个人去,找司机搞到了石灰,只是棺材还没有合适的。婶,您看是现做呢?还是买现成的?”
女婿也不甘落后:“娘,我听人说,司机家里有好寿材,我想请人去抬,想想,还是问问您再说。”
田大娘低头想了一下:“不要到人家去抬了,还是先将我的抬去吧。”
侄儿女婿齐声说:“那也好,以后再算好了。
田大娘疲倦已极,又昏过去了。满屋的人,也悄悄的退了出来。外面的事,一律由女婿侄儿去操办。
过了三天,侄儿女婿回来说,明友已入土,一切后事都解决了。只有最后一件事尚未解决。
公安局、交警也来了人。他们的意思是由俩家协商解决。现在回家跟老人商量一下,到底如何办?还是听老人的。
田大娘说:“先把你们的想法谈一谈。”
女婿说:“妈,我跟明德商量了一下。明友在世时,上要奉养老母,下要抚养妻儿。如今他不在了,这笔赡养费、抚养费,是要司机出的。以后过日子,是要花销的。”
明德接了上来:“婶,上次公路上发生的那起车祸,人家司机一下付出七万元。我们不象人家学,不要人家那么多。但您老人家二十多年的抚养,今后的赡养费,还有明友做丈夫、父亲的双重责任,要六万元总不算多吧?”
田大娘听完他二人的话,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前几天俩人争着要养我,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呀,不错,有人是这样打算的,出了车祸,死者家里千方百计要司机出一笔钱。
确实,儿子是自己从小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实在不容易啊。但话又说回来,明友要是病死的呢,又找谁要钱去?就是打着明友的旗号,找人家要来了钱,女婿、侄儿还会轻轻地放过我?
既然这样,又何必叫别人倾家荡产呢?唉,过日子不易啊?人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钱,能让他们去要吗?我田大娘几十年的光阴熬过来了,这方圆几十里,我占过谁一分钱的便宜?到老来落个以死讹财的名声,今后还怎么见人?
“钱,不能要人家的,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不小心压死明友,也是挽救不过来的事,怎么能让人家倾家荡产呢?”
女婿、侄儿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田大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拿不到这笔钱,那我们为什么还争着要养她?
他们对望了一眼,眼神里含着鼓励。目前,我们必须结成统一战线。一定要说服她老人家,争取拿到这笔钱。
女婿首先开腔,悲愤激昂:“妈,您说司机跟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可知道,他是宁可成的儿子?”
侄儿也连忙接上:“婶,难道事情真的是这么凑巧?当初造反的时候,叔叔不是被他父亲杀死的?如今他又压死了明友,这难道是偶然的?算来,我们俩家有两代冤仇啊!”
怎么?是宁可成的儿子?事情难道真的这么凑巧。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宁可成也是造反派,是他跟老头子在武斗中一起死的。
可有人看见是他先打死老头子。怕自己逃不脱干系,才自杀的。有人还说是我家老头子先打死他的。是不是他儿子又来帮他老子报仇呢?明友若是被别人轧死的,这钱无论如何不能要,可偏偏是他家……
田大娘正在犹豫,女婿、侄儿再次交换了一下眼色,认为再争取一步,大娘就能同意,大把大把的花票子就能到手。虽然各有各的小算盘,但在说服大娘,俩人还是必须合作,就跟三国时诸葛亮与周瑜联合起来打曹操一样。
“妈,您说这钱该不该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