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囿于斗室的日子，最渴盼风的到来。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等风狂欢，涤荡天地万物。等风拂掠，我闻风起舞，舒展禁锢的身心。等风的日子，我的眺望，飞越苍穹与原野，飞越高山与长河。从大漠孤烟的塞北，到烟雨迷离的江南……
　　 风起了，听风，在山顶。
　　 风是山顶的舞者，山顶才是风的舞台。风立于山顶，他是傲视群雄的将军，他是睥睨天下的王者。呼一口气，可以唤暴雨；提一下神，可以遏流云。振臂一挥，风云变幻的就是秦汉明月的朗朗千年；长剑一展，横扫荒宇的就是雁过大唐的呼啸万里……
　　 山顶的风，太过恣意，太过豪迈。他要掀起的是云之君兮纷纷来的阵仗，他要长啸的是风不惊人死不休的震撼，他要摇动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酣畅，他要吞吐的是魏武挥鞭临碣石的铁血……
　　 往事越千年，不过转瞬间。满目河山不念远，天涯长路无尽头。哪里有什么一生襟抱未曾开？哪里有什么千头万绪理还乱？哪里有什么细算浮生愁无端？听听山顶风痛快淋漓的咆哮吧：呼呼呼！哗哗哗！铮铮铿锵，金石齐鸣！鼓震旗开，似千军万马，踏破贺兰山缺，奔腾不止；日月迷途，星辰摇动，若天上银河，一泻落入九天，汪洋无边！他喧嚣着、摇撼着，天为之失色，云为之流散，月为之潜行，星为之隐曜，地为之暗淡，山为之动摇，河为之驻足，鹏为之折羽，鲲为之匿藏，草为之倾伏，树为之落叶。人在山顶，面朝空旷的四野，天苍苍，野茫茫，听着山顶的风，灵魂都舒展到苍茫云海间：再无忧困于心间，再无悒郁于胸膺……
　　 此刻，最适合把酒临风，硬起脖子，饮一杯火辣辣烧肚肠的高粱酒，扯起嗓子，吼一曲原汁原味、粗犷不羁的好汉歌，任风在耳畔肆虐，轰鸣，搏击，脸色不稍变，身影不动摇！让风涤尽了寂寥心，荡净了世俗意，抚平了儿女情。把怀才不遇空断肠的惆怅，壮志难酬徒纠结的迷惘，都吹到天涯海角，那宇宙深邃而广袤的尽头，那遥不可及的角落，倏忽无踪，只充盈满怀直捣黄龙府的气概，直上干云霄的胸怀！于是，顺手扯长天之云为纸，引天河之水为墨，泼墨挥毫，信手大书：山高且看我为峰，扶摇直上九万里！
　　 山顶听风，听出的是亘古男儿当自强的豪情万丈，听出的是独步天下不退缩的壮志凌云！
　　 风起了，听风，于荷塘。
　　 如果把山顶的风比做亘古放旷的男儿，荷塘的风必是江南融融月下绮丽婉约的女子。她掠过春天深情款款的召唤，吹开百花争艳，染却一身芳菲。韶光烂漫中，她舞姿轻滑，驻足一池碧水，就再也不忍离开，抛下了飘逸不羁，不再肆虐，不再料峭，从九天碧落，从云霄之上，下界飞临，舒展曼妙的腰肢，虹霓为袖，星辰为佩，天籁为箫，百花为簪，于纤尘不染碧玉波的菡萏丛里，樱唇轻启，声声曼歌，久久不绝……
　　 从杨柳堆烟无重数，到绿影扶疏意味长；从晨光透熹微，到月上柳梢头；从晴空丽日暖，到微雨燕双飞；从才露尖尖角的小荷初绽，到清池碧玉满的水面清圆。携了热烈，裹了凉爽，丝丝缕缕，绵绵不绝。她的气息那么甜润柔软、迷离幽远，透了肺腑，酥了心房……
　　 最终摇曳成一池芳华，把十里荷塘吹拂得活色生香。映日荷花芙蓉面，白荷红蕖开欲然。袅袅清香，弥散成星星点点的诗行，碧水上轻轻荡漾。蝉儿醉了，屏息不再欢鸣；蛰虫醉了，凝神不再竞唱；露珠也醉了，荷叶上舒展珠之舞；月儿也醉了，在树梢间晃晃悠悠，若隐若现。一切都随风沉醉在月光下的荷香里……
　　 此时，哪里是在听风？分明是听那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的绵绵情话。风里的每一声呢呢喃喃，那么细软，似轻诉，似低吟，似娇嗔，似幽怨，甚而听出了那“妆楼颙望”、“误识归舟”的千回百转的清愁……不由地生出怜香之意、羁旅之情、归乡之盼。那一声声，都弥散着情爱的温度、柔婉的心事……
　　 荷塘听风，听出的是“幽梦轻剪透罗绮”的似水柔情，听出的是“微雨旖旎燕双飞”的婉约静和。
　　 千山万水走过，我清晰地记得，这些听风的日子。
　　
　　 注：该篇散文2018年5月16日发笔于驻马店网，署名：王桂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