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初恋变奏曲(小说)
荒友群爆出消息,北京战友郭祥突发脑溢血,抢救保住命,人却瘫了。
怎么会这样?
于明佳愣怔半天。儿子远在美国,他孤身在京,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夜间,她失眠了。和郭祥的种种关联全被激活……
一
那年,邻队烧荒跑火。荒火快速捲来。如越过我队,烧进完达山林,势必酿成难以扑救的森林大火。
情况万分紧急!
全队劳力都压上去扑救荒火。人们在草甸和山林的接壤处,割尽荒草杂木,拓出截火道。荒火烧到截火道,没了可燃物,自然熄灭。
需派人坚守,如有火星随风飘过截火道,引起复燃,迅即扑灭。
铁姑娘班坚守在一段地势平坦的区域。谁知,竟是个进山的风道口,风比别处猛烈。狂风一起,万千火星飘过截火道,散落进那侧的荒草中,瞬间引起大面积复燃。
八个铁姑娘冲进火海,拼命地抡锨扑火。不想,火场内的风头很乱,被烟呛着,纷纷窒息倒地。
在附近坚守截火道的郭祥,见状立刻冲进火海,背起一个窒息的铁姑娘跑离荒火圈。
那铁姑娘已没了呼吸。好在军训学过紧急施救,便猛压胸部,并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
好一会儿,那铁姑娘恢复了自主呼吸。她正是于明佳。于明佳是窒息倒地,身上并没过火,因此完好无损。而另外七个铁姑娘因抢救不及时全部牺牲。
一下牺牲七个女知青。这可是震惊全兵团的恶性事件。处置善后,人人感到棘手。
没想,团领导丧事喜做。追悼会不叫追悼会,而叫授牌命名大会。连里选七个根正苗红的女知青,加上被救的于明佳,重组新铁姑娘班。会上,团长亲自把一块刻有中国人民解放军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X师X团X连铁姑娘班字样的大铜牌授予于明佳手中。新铁姑娘面对老铁姑娘的遗像宣誓。会场不播哀乐,吹冲锋军号,气氛热烈而昂扬。
葬事处置,给了很高的规格。用上好的红松板料打制了七口棺材。七个铁姑娘全都身穿新军衣入殓。在完达山的阳坡上修了七座红砖砌围、水泥漫顶的陵墓。按政策允许的上限,给了优厚的抚恤金。如烈士家庭还有其他子女在兵团的,迅即给办返城。
对这样的处置,烈士的父母在悲痛之余,全都给予认可。一场天大的风波很快平息。
为消弥事件在兵团境内造成的负面影响,组成了英雄事迹报告团,去全师巡回演讲。郭祥、于明佳担任主讲。
一路上,于明佳充满感恩之心,含情脉脉地给了郭祥细心的照料。等演讲完毕,两人的关系已发展成恋人关系。
当年,郭祥被推荐回北京上大学。
于明佳原也有被推荐的资格。但她刚任新铁姑娘班班长,短期更换不妥,内定暂缓推荐。
没成想,四个月后,于明佳的班长职务却非撤不可了。
她怀孕了。
原来,郭祥临离队前,两人的感情一下发展到顶峰,在村旁的白桦林里多次做爱,不慎坐孕。
于明佳把怀孕一事告知郭祥。
郭祥无策,向父母征求处置意见。
郭父问,真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儿?
郭祥点点头。
那我们老郭家就得对人家闺女负责。把她接京来。
郭祥把郭父的意见告诉了于明佳。
而于明佳正为这事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独自一人留北大荒处置,显然不行。回杭处置,家中只有患肾病的老母亲。处置这样的事儿,会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和焦虑。
于是她接受了郭父的安排,赴京处置。
到京后,首先进行了一次妇科检查。这次检查是郭父精心安排的。他四处托人,并送了重金。第一步自然是检查胎儿的发育状况。但真正的重点却放在B超检查胎儿性别上。
检查结果,胎儿发育良好。于明佳心头巨石落地。几个月来,为了不显肚,一直用布裹紧肚子。她担心会造成胎儿发育不良,甚至畸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脸上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次笑容。
郭父更开心。郭家三代单传。现在又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内心一直担忧郭祥夫妇将来万一生女儿,郭家到郭祥这辈就断代了。现在好了,B超显示是男婴。断代的忧虑可以解除。他竭力主张于明佳留京生产。
有个难题摆在面前。郭祥和于明佳去不去结婚登记?自然,为孩子报户籍考虑,应该马上登记。但于明佳觉得,生育瞒母已属不该,登记再瞒母那是万万不能了。但如果禀明母亲,母亲肯定要追问这么急于登记的原因。因此,马上登记,她有些犹豫。
而郭家对登记一事的态度也很微妙。郭父主张去登记。但郭母说,他俩是异地恋,婚后只能两地分居。若想结束分居,儿媳进京怕是不可能,只有祥儿外迁。这话捅着郭父的心病了,嘴里喃喃地不知说啥好。郭祥原是兴冲冲地要去登记,一看三人的态度,也变得犹豫起来。
但,有一个态度,四人是一致的,就是先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事,等政策变化了再说。于是,于明佳安心地留京待产。
足月后,果然产下个漂亮的男婴。郭家一派欣喜。
郭父给孩子取了个吉祥的名字:郭根旺。寓意郭家的祖脉到他这代能旺发。小名旺儿。
添个婴儿平添许多家务活。郭母又坚持要给于明佳做双满月,啥活都不让插手。家务活只有郭母在上、下班之余,起早摸黑地干。她患有重度高血压症,累得晕倒了。
于明佳帮婆母做饭。可怜她少小离家,在兵团又一直吃食堂,根本不会做饭。和面时,掌握不好水和面的比例,硬了加水,软了添面,楞揉出三顿饭的面量来。面醒的时间也不够,蒸出的馒头硬得没法吃。没人说啥。于明佳却愧羞难当。
过了些日子,连队来信催归。于明佳征求郭祥的意见。郭祥的态度是随于明佳的便。愿意呆在北京就继续呆着,愿意回连也好。毕竟超假的时间已实在太长,再这么呆下去,对她的前途非常有影响,会错失许多选调机会。
两人商定后,禀明郭祥父母。郭祥父母听了,觉得他们的考虑有道理,并不硬拦。
关键是孩子已可断奶。于明佳因心情烦郁,奶水不旺。孩子早就添喂辅食,奶水反成了补充。全家合议后,决定给孩子断奶。
于明佳按婆母教的法子,在乳头上抹辣酱。孩子一吃奶就被辣得哇哇直哭。郭母就把孩子抱去别屋喂辅食。几次下来,孩子对母亲的奶胸已了无眷恋。完全靠喂辅食了。
这样喂了些日子,旺儿身体无恙。于明佳可摆脱孩子的依赖走人了。
真所谓,情郎尚可别,而乳儿断难离。于明佳天天以泪洗面。临走那日,更是悲痛得要昏厥过去。郭母把孩子抱离,于明佳挣扎着走出了郭家门。
回连后,政治氛围变了。学大寨没人喊了,铁姑娘班也已解散。被分到农工班。日复一日修地球。
郭祥猜到于明佳对旺儿会刻骨挂念,时不时地写信告知近况,说母亲请了长病假在家照料,请她放心。
但郭母单位因她长期请假,准备调整她的财务工作岗位。郭母为保牢岗位,只得消假去上班,而且再也不敢轻易请假。照料旺儿便陷入了巨大的困境。只有求东家、拜西家地临时照管。于明佳知道了,急得直想赶过去。
好在困境并没维持太久。郭祥来信,旺儿的问题已然得到了妥善解决。他告诉于明佳说,他家有个街坊,叫李娟。原先也是个支边的知青,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适合在北大荒生活。北京市慰问团去北大荒慰问时,将她带回了北京。回京后,没合适的单位可安置,分配在街道托儿所。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李娟知道了郭家的困难,主动找上门来,让郭家把旺儿寄放到她的托儿所去。郭母上班送进,下班接回。工作和照管孩子两不误。
于明佳也觉得这样处置很妥切,悬着的心放下了。
为解于明佳思儿心切,郭祥不断地来信告知旺儿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告诉于明佳,旺儿学说话了,会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喊妈妈。李娟一抱起他,他就会妈妈、妈妈地不停喊。逗引得李娟狠劲亲他,他竟格格地笑个不停……
读到这里,于明佳忍不住泪流涟涟,泪水洇花了整张信纸。
可探亲了。于明佳已多年没回杭。上一次探亲假她在北京生育旺儿,骗母亲说,自己刚当铁姑娘班班长,工作实在离不开就没回去。她对母亲的挂念也是日甚一日。因此,批了假就急急地赶回了杭州。
她是断然不敢再超假了。上次因超假挨了个处分。不过,她打算诳母亲说,北大荒的工作实在离不开她,得提前返回。然后在北京转签车票,去郭家看旺儿。
谁知回家以后,计划被彻底打乱。母亲的肾病发了,一检查尿蛋白四个加号。医嘱必须住院治疗。于明佳整个假期都在医院内陪护母亲。总算在假期快结束时,尿蛋白稳定在两个加号了。于明佳匆匆给母亲办理了出院,乘杭州直达哈尔滨那趟车返回了北大荒。她把没去北京的原因告诉了郭祥。
郭祥也觉得好无奈。他安慰于明佳,让她别太难过。旺儿一切都很好,请她放心。
于明佳又独自一人在北大荒苦修苦熬。白天,脏活累活抢着干,用极度疲惫来麻痹自己。夜晚,一觉醒来,便再也无法入睡,心中呼喊着旺儿,默默淌泪到天明……工休日,她常去曾和郭祥幽会的白桦林里痴坐,时而醉笑、时而嚎啕……寄给郭祥的信里,常夹有一小片桦树皮,写着个用笔反反复复描粗,又每每被泪水洇花的“想”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快崩溃了……
好在这般难熬的时间并不太长,命运有了转机。知青可以顶职回城了。于明佳的母亲第一批办了手续,让于明佳回杭。
于明佳写信问郭祥回不回?
郭祥答复,回吧,总比呆在北大荒商调进京容易些。
于明佳于是进了杭州丝织厂,当了一名立织工。
三
郭祥大学毕业,进了一家广告公司工作。
两人开始关注起商调的事宜来。本来,如是郭祥南迁杭州,要方便许多。但郭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独子独孙都离京,这种事儿想也不要想。而于明佳要商调进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儿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当时,知青中像他们这样京杭两地相恋并结婚的人也不少。关键是要找到想从北京调杭州的,概率就很小,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好在两人倒也并不急切地想马上解决这个问题。一来,他们知道这需要有一个漫长的寻找过程。二来,于明佳的母亲并不知道有他们这么一段恋情,而且还育有旺儿。突然提出要和郭祥登记结婚,并办理商调进京。她母亲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而且,这事儿也并不是只要能征得于明佳母亲同意,就可以解决的。因此,郭祥和于明佳商定,两人各自先在自己的城市里网罗商调的对象。待事情有了确实的眉目了,再将真相告知。两人按这样的既定方案积极努力起来。
谁料,事态却一下恶化,而且恶化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郭父突发心梗辞世。
郭母受此强刺激,血压飙升,脑血管爆裂。最终,命保住,人瘫了。
郭祥只得请长事假来处理一应事务。但他在单位里是一个重要的业务骨干,航拍技术尤佳。很多客户单位宁愿等,也要郭祥来亲自制作。总拖下去,也实在交代不了。只能干干停停地应付着。
但家里的事却不能干干停停。旺儿现在上幼儿园了,每天都得接送。郭母一日三餐必得有人喂伺。托邻居街坊,一顿两顿行,日长时久怎么可能?
好在有个李娟帮衬着。清晨,她即来郭家。喂完郭母早餐后,手脚麻利地做好中餐。然后送旺儿去幼儿园。中午又赶回郭家,喂完郭母中餐,更换完郭母的尿布,赶回去上班。傍晚再把旺儿接回郭家。操持完晚餐后,给郭母擦澡净身。郭母因想减少白天的尿量,不敢多饮水。又因整天躺炕上缺乏运动,常会便秘。李娟便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扣出来。
郭母对李娟是千恩万谢,再三再四地说,要是没有李娟如此操劳,老郭家的日子怕是一天都没法过了。
但让一个姑娘家,没个名份不清不楚地总帮下去算怎么档事?老郭家需要有个新的女主人来支撑。
合适的人选,眼前倒是有一个,那便是李娟。
郭母闲聊时已探明,李娟在心里一直很爱慕郭祥的才华。更兼这些时日旺儿管下来,被旺儿总妈妈、妈妈地喊着,心里对这孩子、对郭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感。但她有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那就是明知郭祥一直都和于明佳处着,而且两人的感情还很好。自己横插一杠子,对于明佳而言,实在太不道德。在帮郭家的过程中,她内心也一直痛苦地矛盾着。
现在郭母把事儿挑明了,要她表态,甚至可以说是在求她。李娟觉得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便红脸默认了。
郭母把李娟的态度告知了郭祥,要他表态。
郭祥深感为难。凭心而论,李娟面目清秀、脾性温存,不失是个好妻子的人选。他内心并不抵触。但他对李娟始终只有感恩而没男女之情,脑子里根本就没这根弦。这事儿一摆到面前,他本能的反应是拒绝。妈,你要我和李娟结婚,明佳怎么办?她可是旺儿的亲生母亲,是我们老郭家的大功臣。跟我苦了那么多年,怎么忍心把她抛掉,去和别人结婚?
郭母知道郭祥肯定是这个态度。和郭祥谈之前,她内心也曾痛苦地挣扎过。但实在是再无良法,才出此下策。她流泪不说话了。
母亲的提议,特别是李娟的态度,使郭祥深切感到再不能一味依赖李娟的帮助来打发日子了。自己要把生活的重担全力担起来。那天,他没去上班,去菜场买了几样郭母最爱吃的菜,用心烹饪好,想赶在李娟接旺儿回家前,把母亲的晚餐喂好。谁料,郭母却不肯张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