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祖国】父亲的烟袋(散文)
陕西农村过去把抽烟都叫吃烟;父亲一生爱吃烟,也就是村里老人们所说的老旱烟。他老人家烟瘾很大,戒了又抽,抽了又戒,有时烟呛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面红脖子粗的,但过后又抽了起来。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抽起了烟,为此奶奶不知数说了父亲多少次,奶奶再絮叨,父亲照样抽,不理不睬;母亲也曾阻拦过数次,但奏效甚微。常常听到父亲回绝母亲的一句话是“饭后一锅烟,赛过活神仙。”奶奶、母亲一看说了不顶用,也不再絮絮叨叨了。
父亲在农业社里,真是个行家里手,用农村土话说:“扶犁撒籽垛垛子,天下雨了搭磨子。”乡亲们看到父亲啥事都能干,就选举他当了生产队队长。
父亲当队长后,似乎烟瘾更大了。那时候乡亲们日子都过得清贫,父亲也一样,买不起香烟,就在自家自留地栽植上二、三分旱烟苗,基本上就够一年吃了。
在农村男人们一见面,就把烟袋递上,第一句话就说:“你尝我这烟劲大不?会说话的人把没劲的烟都说劲大得很,来讨对方的欢心。
父亲因为是队长,这个让品尝一下烟,那个让品尝一下烟,无形中在劳动空隙也比起了烟袋,比烟袋的大小,比烟袋绣的花形,从而体现内当家的手艺,看看谁家老婆心灵手巧、能干。
一时间,烟袋就成了男人显摆媳妇的起点。有些男人,让你抽烟的同时,主要是让你看他的烟袋。如果你夸上几句,说上几句吹捧的话,他就会心里乐滋滋的。
母亲是个好强人,样样事都不愿落在人后,特别是父亲当上队长后,她脸上好像有了光彩。她在干活的空间,细心观察人家的烟袋,看人家烟袋绣的什么花,用的是那一种线,有时去邻居家问问,再配配线,看看人家的图案,花了几个晚上,一个花样独特的烟袋终于被母亲绣出来了。那烟袋上两个鸟儿,立在一枝艳丽的梅花上,栩栩如生;另一面又是一对鸳鸯戏水,线色配得极好。母亲又东找西寻,找来线绳,四股一合,做了烟袋收口绳,然后把父亲烟锅拿来,把原来的烟袋卸下来,换上了绣花的新烟袋,并按长短均匀地绑在父亲的烟锅杆上。
第二天,队上社员劳动歇息时,父亲从后腰带上取下了烟锅,那烟袋一下吸引了人们,几个男人抢着围观,旁边几个妇女也投过来羡慕的眼神。有的男人喊叫着要用二斤旱烟叶换这个烟袋,父亲听后,脸上神采飞扬,乐呵呵的。
不知停了几天,大队开会,有邻村的队长卸下了父亲的烟袋,把他烟袋给父亲绑在烟锅上,散会后,父亲费了好大劲才要了回来。
自从父亲烟锅拴上了这个烟袋,父亲好像也来了精神,劲也大了,往往安排干完队里活路,又利用吃饭时间干自留地活,栽旱烟、打旱烟杈,把烟叶采下后,又用从山后打下的綶条,每三、四页一夹,挂在干燥处,风干后,又铺在有潮气的地里上色、上劲。
父亲高兴了,母亲也心里乐开了花,自从母亲做的那个烟袋系在父亲的烟锅上,父亲走到哪里,烟袋就带到哪里。记得父亲曾经说过,那年县上开会,吃过午饭,他拿出烟锅抽烟,被几个人抢走了烟袋,等要回烟袋时,里面装的旱烟全没有了。
父亲的烟袋,特别是两边的两个花形,往往讨人喜爱,闲了父亲装上一锅烟,边吃烟边看烟袋上两边的花形。这烟袋,给父亲带来了愉悦,带来了快乐。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一次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平整土地,做为队长的父亲,为了抢救两名拉土的妇女,被崖上的塌土压住了,两天两夜昏迷不醒。第三天苏醒后,第一个就要吃烟,在遭到医生拒绝后,他让母亲拿来了烟锅,闻了闻烟味,细细看了看烟袋,他会心地笑了,似乎疼痛也减轻了一半。他对母亲说:“你这烟袋太好了,它是我的好伙伴,有了它,我浑身不疼了,也好像有劲了。”
记得父亲和母亲吵架最利害的一次,也就是为父亲抽烟的事。那次父亲感冒咳嗽,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没有好转,医生叮咛他不要吃烟,但父亲憋不住,常偷偷在外面吃烟。时间长了,他成了慢性气管炎加支气管哮喘,喉咙呼吸不舒,伴有咳嗽气短。母亲一气之下把长长的烟锅杆折成两截,把烟袋解下塞到炕眼内,并抓了半笼柴烧着,母亲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帮父亲戒掉烟瘾。
父亲生气了,把母亲大骂一顿,还伸出手掌在母亲脸上打了一掌。母亲气坏了,哭天喊地,多亏奶奶出面,用炕耙把父亲打了几下,又劝说了母亲。
父亲知道母亲的脾气,知道她常常是“刀子嘴,豆腐心”,也自知自己理亏,心想,这都是母亲关心他,他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向母亲赔了不是,也下决心以后再不吃烟了。
母亲赌了几天气,也没下厨房做饭,也没有理睬父亲。后来,她真正看到父亲把烟戒了,她会心地笑了。这次母亲很自豪地说:“她赢了。”
阳光明媚的春天过去了,忙碌的三夏不知不觉来临了。夏天,是考验农人的季节,丰收的果实等待农人的收获,那时还是人工割麦、拉麦、碾场、晒麦,往往一个夏季收获完就需要一个多月时间,那还需天气晴朗。
父亲快五十了,终究扛不住繁重的体力劳动,瞒着母亲,又偷偷地吃上烟了,没有烟袋,父亲就用一个塑料纸袋代替,用纸把烟叶一卷,再用舌头舔湿封烟纸口,农人都叫纸纸拧。每次劳动回来,他就偷偷卷上烟叶,过一下烟瘾。母亲看到父亲实在劳累,也就没有阻挡,并把她过去做的烟袋,拿出来给了父亲。
从那次夏收以后,父亲又吃上烟了,就我知道,父亲戒戒吃吃、吃吃戒戒,都十多次了,但他最终还是吃上旱烟了。
父亲七十岁那年患病,医治无效,不久就离开我们。安葬父亲时,母亲吩咐我,把父亲的烟锅和她柜子里那唯一的一个烟袋放在棺材里面,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带好那个烟袋和烟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