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二老闲谈(随笔)
看摊,看麻将摊,对我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早早回到父母家中,不曾吃过早饭的我,凑合着吃了点儿家里剩下的残羹剩菜。我这个人对于饭菜是从不挑剔的,唯独害怕整块整块的肥肉往嘴巴里面塞,其它的一概来者不拒,通通符合胃口。
在我烧水泡剩饭,就着剩菜和咸菜大快朵颐时,两位年逾古稀的,再熟悉不过的老爷子率先到我家“抢占”座位来了。其中一个去年刚过八十大寿,可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只是腿脚显得绵软蹀躞,这也是人之常态嘛。除了这一点,其它都好,尤其脑子,在麻将桌上就能窥见一斑,无论断章,还是算账,准确精明得很,按老爷子的话说,若非时常搓麻,又怎能不呆不傻呢?
我听之,不禁抚掌叫好,因为我也始终认为,麻将除了能够给人带来赌博的快感之外,还能给人带来开动脑筋的思源和决心,不断,不算,就会赔,谁也不傻,这道理没谁不懂。都说读书多了能成为“书呆子”,却从未听说过打麻将打时间长打成呆子的,相反,使人善于思考,该如何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学习和进步呢?
我先是与两位老爷子一阵热烈问候,毕竟将近一年没见了,当见到他们风采依旧,笑容依旧,心中自是倍感欣慰,莫名动容。在亲切地对着他们喊了两声“爷爷”之后,又不禁露出本性,调侃起他们来了。
“我说,你们俩老爷子可真够准时准点的啊。抬头看看,表上正正好好显示八点半,你们就来了。话说,恐怕你们年轻的时候上班工作都没这么准时吧。”我笑嘻嘻地说。
其中陈姓爷爷只顾呵呵发笑。
而徐姓爷爷则冲我言道,“叫你说的,上班哪儿有打麻将有意思啊。更何况我们那个时候上班不比你们现在累多了啊,纯粹是人工,产量,成品,可都是拿人堆出来的。是吧,老陈头。”
站在徐爷身边的陈爷仍只管呵呵发笑,只是这一次他在发笑的同时却不再沉默,而是冲徐爷讲出一句话来,“我说老徐头,你跟小孙子讲这个,也没啥用啊,他又没经历过我们那个年代,他知道啥呀。”
“也是,那种苦,他们这一辈儿是再也赶不上喽。社会的发展太快了,快到机器顶替了人,他们再也体验不到我们那时候的辛苦喽。”顿了一顿,徐爷又说,“不过,我得说说你小子,小孙啊,就现在这么轻松的工作环境,你再瞧瞧你,再瞧瞧跟你一般大的小伙子们,还是都不爱到工厂干活儿。你呢,我知道,早就辞职了,北京呆的怎么样?也不在北京干了,又要换别的工作,是吧。我那个孙子呢,现在还在工厂上班呢,虽然还没辞职呢,可只要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嘟嘟囔囔工厂多么脏,多么埋汰,工作多么累,领导多么损,工友多么坏,一句话,对啥都不满意,就跟上刑等死似的,还要在等死的时候盯着可恨的刽子手看,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我瞧着就不痛快,听他一讲话,立马就回屋去了。之前我也嘴欠,数落他好几次,他不爱听,还跟我讲什么我是老思想,脑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后来呢,我晓得我说啥他都不乐意听,也就不说了,他呢,爱咋咋地。反正啊,他要是敢啃老,对不起,我的钱一分都不会给他,我的钱就留给我自己花。现在好了,他也搬出去住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总算耳根子能清净些了。”
“就没然后了?啊,老徐头?”陈爷问。
“他爱咋咋地,活呢,还得继续干。”顿了一顿,徐爷又言,“我可能是思想老化了,脑子也不灵光了,可我还不傻,有些道理我还是知道的,无论什么时代,钱都是最要紧的,没钱不行,为什么人总要忍着?总要受气?总要看别人脸子?总要躲在一边一个人哭?还不是钱闹的?说的好听,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其实啊,谁的心里都不傻,还不就是为了钱?没钱,谁干啊。”
“还别说没钱,钱少都不乐意干呢。”陈爷也说。
“现在还真就跟我们那个时代不一样喽,我们那个时代是真的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不光我们,就连领导也是一样,那才叫真的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有什么活儿领导第一个往前冲。再看看现在,虽然也是第一个往前冲,可这‘前’,不是‘前进’的‘前’,而是‘钱币’的‘钱’。就拿工厂来说吧,只要遇上点儿活儿,领导躲得比谁都快,工人瞧着,心气也就都没了,‘你不往前冲,等我往前冲?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爱谁干谁干,我就自己这点儿活,多一点儿都不管’,说他们自私吧,却也怪不得他们,可能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干。再有,这帮人脑子里面整天想的不是这个明星,就是那个大腕,那个什么网络主播的,倒不是真的喜欢他们,就是整天想着怎么才能出名挣大钱,都想着跑进这个圈,那个群里,跟有头有脸的人混,混出个模样来,吃香喝辣的。苦的,累的活儿都没人干了,还谈什么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呀。我就不信了,靠明星大腕,靠唱歌跳舞,靠拿纸印出来的钱,就能国富民强了?这话呀,比他妈彩票都假,鬼才信呢。”
“老徐头,现在就这样,你能有什么办法呀。说了也白说,倒还不如不说。”陈爷淡淡地说。
“也是,不说了,说多了也没啥用。说句不好听点儿的,保不齐咱哥俩明天就见阎王了,啥都不知道了,哪管得了那些个。”
两位老爷子说说叹叹,哀哀念念,便进屋坐下,摆起了麻将,意境萧然,只在期盼尚缺的麻友尽快赶来,也好借助麻将的兴奋与热情,打消心中的怆然。
我呆了呆,望着碗里尚未吃掉的剩饭,碟里尚未吃掉的剩菜,心里面也在慨然。我不得不承认徐爷的话是极具真知灼见的,这本是人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价值观上所产生的巨大的分歧,我不认为这个分歧是错误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又有何错之有?
唯一令我感到伤感的是,那些甘心情愿留守在生产一线的,甭管是真心实意,还是为钱所困的,为国家,为人民,为社会流血流汗的人,他们的待遇,他们的报酬,甚至于他们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医疗救助、子女上学都得不到相应的保障,这也难怪脚踩黑土地,呼吸灰空气的他们总在嘟嘟囔囔,总在义愤填膺,总在恨恨愤懑身世的凄惨,命运的不济,天道的不公。究其原因,真正意义上为国家创造财富和价值的,为国家打造坚强如钢铁般后盾的人,远不如那些只管粉涂满脸,招摇过市,连拉拉队员似的宣传者、鼓励者都算不上的人。
这又是何等之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