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童年的饺子(散文)
我喜欢吃饺子,朋友们都知道。但是我很挑剔,非手工和的面的饺子不吃。朋友很好奇,问及为啥,我只是笑笑不语。不语,是因为太多的感慨一时半会表达不完,故而懒得解释,朋友也不好再追问。而我,每次只要想到饺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总会泛起阵阵暖意……
我出生在七十年代中,父母是非常非常普通的老百姓,我和我的家人们过着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拮据生活。靠着计划经济长大的我们,最大愿望就是能吃上肉!最好是天天有肉!如果生活能达到那种境界,可以说不枉此生啊!然而,愿望始终只是愿望罢了!老实巴交的父母辛劳地工作着,最终也仅能顾及我们兄妹仨人的温饱而已。
日子,就这样单调枯燥地流淌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规律,只要每个月父亲发薪水了,母亲就会去买上一斤肉,联合父亲一起包上一顿饺子,改善我们的伙食!自此,我的生活就开始有了新的期盼了。
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晰地记得父亲母亲一起包饺子给我们的劳作场面:母亲买好了食材,洗干净,就开始剁肉馅了。这头是母亲在狭窄的小厨房,拿着菜刀咚咚咚咚地剁着馅,那有节奏的菜刀起落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既像是天籁之音,让我幸福地飘上云端;又似战场上传来的擂鼓声,声声敲进我的心上,似催促着我赶紧做完作业,参与到包饺子的奋战中。与此同时,小屋子这一端的父亲也开始了愉快的忙活。父亲收拾好了饭桌上的盘盘碗碗,洗了又洗桌面,生怕落下一丝灰,玷污了圣洁的食材。父亲洗干净了桌面后,拧来面粉袋,抄起一个饭碗,深深地舀上两碗面粉,同时还用另一只手小心地呵护着溢出饭碗水平线的小山峰,唯恐面粉洒到了地上。父亲轻轻地把面粉倒在了瓷盆里,又去厨房接来了自来水,倒进瓷盆里,小心地搅动着,开始了和面。我三把两把迅速地写完作业,飞奔到饭桌旁,期待父亲和面成功,然后就可以开始我的天马行空地进行手工制作了。父亲把活好的面分成两份,一份继续放在瓷盆里,一份就开始搓成长条,一边滚动面棍,一边下刀切丁,待一根面棍肢解完毕,撒上面粉,拨拉小面丁,然后一一用掌心摁扁。我也学着父亲的动作,在父亲刻意留出的地盘上怯生生地玩弄着面前的小面丁。等父亲把面饼擀成了面皮,母亲也端出拌好的馅料走到了饭桌旁,愉快地、默契地和父亲完成饺子的制作,我也不失时机地向他们讨教包饺子的技术,笨拙地参与到这场美食制作的活动中。
父亲是一个有脾气的男人,家里也时常有争吵。对于大人来说,可能是家常便饭,不以为然;可是对于当时幼小的我来说,犹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非常不安和惶恐,不知道家庭的这艘小船是否能顺利回到港湾,让我安全上岸。而唯有父亲和母亲一起包饺子的时候从未发生争执。他们每次包饺子,都是晚饭时间。那些春意盎然的下午、夏蝉狂躁的黄昏、银杏飘飘的夜幕、炭火熊熊的隆冬的背景下,光影勾勒着父亲的轮廓,他将檊好的面皮递给母亲,母亲包着饺子,数着个数,烧好开水,下锅煮熟;我玩着专属的面团,时不时被差遣着打下手干点小事,然后守在炉子边眼巴巴地等待开吃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时光就这么慢慢悠悠晃晃悠悠地一过就是二十多年。九十年代初期,父亲开始为了家人为了生活借钱下海做起了生意--跑运输。那几年,维修、售票、处理违章...耗去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是他没有忘掉自己在家庭的职责:不论多么辛苦,父亲都不让母亲跟着劳累,将她留在在家里照顾我的日常起居生活,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撑着我们的小家。十年后,父亲偿还了所有债务,让母亲过上了全职太太的美好生活,家里的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当阳光灿烂地照耀着我们一家人,尤其是照耀在父亲的脸上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了“骄傲”两个字,我知道,那是父亲用辛勤的汗水谱写的生命凯歌。
我一度以为,这就是我们的幸福生活:有肉吃、有钱花、家人在、且安康!正当我和父亲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且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就如晴天霹雳,惊得我俩目瞪口呆:母亲沉溺于麻将且不能自拔,欠下赌债五万余元。
我第一时间赶回了家里。还没进门,就能听见父亲接近干哑嗓子里不解恨的斥责和谩骂、其中夹杂着母亲断断续续的哭泣,再进门一看,家里已经一片狼藉:地上到处丢的是母亲的衣服,摔碎的碗碟洒满了厨房和客厅,母亲瘫坐在床边,本来就小的双眼已经红肿得看不到眼睛,时不时泪水伴着鼻涕,一深一浅地忏悔着。。。它们低低地地告诉我,这里曾经爆发了一次最小单位的“世界大战”!
事情后来的结果是:母亲走了,确切地说,是躲债外出了。单单是赌场的码钱就是五万余元,还不算她在管家的过程中,挪用经营收入填坑的赌资约两万余元--那都是父亲披星戴月,风里雨里,车上车下,一元一分攒下来的辛苦钱。
母亲躲回到了老家,租了一个小板房,架上了一张铺板床,搭起了灶台,安顿了下来。用她手上仅剩的三千元钱做起了零售内衣的生意,经历着父亲曾经的经历,起早贪黑、披星戴月、手提肩扛,一分一元地积攒着利润。母亲安顿下来后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多回家看看父亲,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尽管父亲咆哮着轰走她的时候嚷嚷着要一刀两断,要她永远别回这个家,别拖累我们几个儿女,她都只是哽咽着说,这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父亲不再和母亲通电话,也不准她回来。父亲是不肯原谅母亲的。每每谈及过往,谈及母亲,父亲眼眶中都会浮上或多或少的雾霭,言语中依然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于是,我成为了情报员和通讯员,每次假装自顾自说,跟母亲和父亲闲聊着对方的近况。就这样,三年的时光又过去了!
没有母亲的日子,父亲消沉了很多,我稍微有点时间赶回去看望他,都只见厨房冷火秋烟。大多时候,他都是下了车收了工,夜市上买上饺子,就着酒,吃完就睡了。那些一家人齐心协力,其乐融融、丰衣足食的幸福场景,构成的一幅幅温馨画面,组合成的一段段视频,仿佛就似蒸汽一样,挥发得无影无踪;又仿佛是一幅幅讥讽的图片,嘲笑着我们这个支零破碎的家庭。
因为劳累,加上心情郁结,父亲终于病倒了。当母亲得知这一消息,立马撂下手上的活计,迅速地赶回来了,在我的家里给父亲做起了饭菜,只是她怎么都不愿意亲自送饭给父亲,也不准我告诉父亲是她做的。连续五天,菜品天天不重样,到了第六天,母亲包起了饺子来。这一次,母亲亲自活起了面粉擀起了饺子皮,自己调好了馅,用惯有的方式包好了,并弄熟了。天天送病号饭给父亲,他也没什么多的言语,接过来就吃,直到第六天,他接过碗里的饺子,愣了有一分钟,然后问了我一句话:你妈人呢?我一愣,以为听错了,正准备琢磨这个话的内在含义的时候,看到父亲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嚼了嚼,又放下来碗,幽幽地对我说,她要是想回就回吧……
现在,母亲早已通过“劳动改造”偿还完了所有赌债,老父亲也随母亲回到了故乡。老两口积累了几年的退休金,在老家盖起了三层楼的新房,相互搀扶着安享晚年。虽然现在还时时能听到老父母的争争吵吵,但是,只要能吃上他们包的饺子,我也就视同为天籁之声,熟视无睹,幸福地吃着我的饺子就行了。而在那热气腾腾的汤碗之上,依稀浮现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脸上、胸前、手肘、臂膀处沾满面粉,抱着一碗饺子,趴在饭桌上,专注于碗中食物。碗里的饺子歪歪扭扭怪模怪样,那是父亲的纵容,母亲指导的杰作。一边是烫得不能入口拼命地吹的滑稽模样,一边是着急的要灭掉美食的急切的心,俨然一个小八戒,正在阳光下快乐地享受着美食。
幸福,或许莫过于此吧!
谢谢您